人物和作品杨志杰:《尘缘》

杨志杰:《幼学穷林》(尘缘第1章 )

杨志杰

本文来源于作者即将出版的长篇纪实文学《尘缘》,《幼学琼林》是其中的第一章。

 

 

1、相依为命

 

战火纷飞的1940年,腊月初六的夜晚,在难民堆里,一个啼哭号寒的婴儿呱呱坠地, 那就是我,一个不久前牺牲的烈士的遗孤。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我还未出生他就被叛徒杀害了,妈妈实在没有力量带着我在难民队伍里奔跑,只好把我留给誓与老家共存亡的姥姥,舅舅参加新四军去了,表哥、表姐和我的刚刚12岁的哥哥也缠着队伍当上了小八路,家里只有我们这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舅舅填表时在出身一栏都是写“地主兼资本家”,其实都是猴年马月的往事。那时候,在滑县,提起青龙街郑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姥爷在县城开了一家丝线店,还顾了十几个伙计。生意相当红火。但是,随着生意的红火,渐渐有名的却是姥爷的贤内助,一个知书达理的内当家。每当逢年过节,老爷都在外面大宴宾客,内当家也以同样的标准,在家里摆上几桌,慰问劳累一年的伙计。舍粥救灾,更是家常便饭,她常说:没有千家好,哪能一家富。因此济困扶危成了她的日常工作。

后院西屋,本来是新建的瓦房,却在一夜之间,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成了一片瓦砾,姥爷忧愤成疾,一病不起,他苦心经营的丝绸店也很快倒闭,姥姥却口念弥陀,一直寡言少语,暗中却将唯一的亲生儿子送去参加了新四军。
姥爷的去世,是对姥姥最沉重的打击,然而,他却擦干了眼泪,当着亲友们的面,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明天开始,她将要散尽钱财,去过最穷困的生活!亲友们禁不住仰天长叹,连说老太太是不是疯了?姥姥却对他最亲近的人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这样做,正是为了保护自己,让那些想迫害自己的人心里明白,就是把我们这一老一小害死,他们也从我们身上得不到什么好处!

从此,我们便过上了虽然穷苦,但却是自食其力的生活。

姥姥的主意果然高明,当时的环境虽然十分恶劣,但我们的生活却相对平静。当然最重要的是姥姥的善举感动了周围的邻里,大家都悄悄的维护着我们。有一年春节,我早晨一开门就看见门口放着两颗白菜,谁送的,不知道!两棵白菜,现在算不得什么,可在当时,足够我们过春节吃的!

我和姥姥唯一的任务就是要守住这个家,守住这所宅院。

小时候读私塾,有一本少儿读物叫幼学琼林,发生在这座宅门里的故事,也可以叫幼学穷林,不是琼楼玉宇的琼,而是穷苦的穷,故名《幼学穷林》。

 

2、姥姥的哲学

 

姥姥告诉我,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不仅不能有优越感,还应该有危机感:穷人翻了身,会说我们富过,会算旧账;富人掌了权,会嫌我们太穷,会看不起。不过只要你做到这两个字,就能在夹缝里生存,再大的苦难,也能够坚持活下来。这两个字,一个是善,一个是让,善让善让,让才善,能善才让。说到底,就是要有佛心,只要心中有佛,就能救苦救难,能救别人,也能救自己。

姥姥是位大善人,一提郑善人远近闻名。一天,一位老农背着一麻袋红薯打听姥姥家的住处,说他是从十几里外的暴庄来的,说他年轻时候在姥爷的丝店当过伙计,受过郑善人的大恩,听说老太太现在生活很苦,特地送来一些吃的。姥姥不要,老暴不肯,流着眼泪说:“老太太,您这就见外了!当年我老娘看病吃药,不都是您給的钱,现在我送这点吃的,又算得了甚么?别看我们也很穷,但吃糠咽菜总还是有的,你们这一老一小日子可怎么过呀!”说着又不停地拭泪。姥姥反而安慰起他来:“老暴你放心,我们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吃的,在后院房岔子里种点菜,烧的是孩子在地里拾点柴,东邻西舍也没断接济,日子过得还可以。这袋红薯,你还是拿回去到集上卖点钱,补贴家用吧!”争来争去,老暴还是硬把红薯留下,拔腿走了。这成了姥姥的一块心病,几天后,河西的一位远房表哥来看她,姥姥便从表哥手里借了几块钱,派我专程送到暴庄去。老暴说啥不要,我说:“这钱你若不要,回去姥姥会3天不让我吃饭!”老暴无奈,只好把钱留下,还特地为我做了一顿面条,临走还硬叫我带回满满一篮子红枣,我连说不要,拔腿就跑!

并非是所有人都知恩必报,也有人看我们是软善可欺。住在前院的大妗就是这么一位。她只是姥爷家的出了五福的远门亲戚,论辈份我该叫她大妗。她看我们是八路军家属,姥姥又与世无争,便自作主张强行搬了进来。

这个大妗,嘴上说是来照顾我姥姥的,其实是照顾她自己的。一进门,她就把前院的六间房全占了,背地里还对保长说:“我给你们好好盯着这家共产党。”这事儿是保长的儿子悄悄告诉我的,我才知道这个大妗,原来是密探队伍里的志愿者。我很气愤,找姥姥告状,姥姥很平静地说:“这更好啊,省得我找证人了,反正咱又没干怀事!”

对于大妗,小朋友们背后编了几句童谣:站着秫秸杆,说话鬼唱歌,满脸小黒点儿,一肚坏心眼儿。这位“志愿者”果然兑现诺言,三天两头常来后院看看,嘴上对姥姥问寒问暖,眼珠却不停的骨碌碌乱转,看有啥能向保长进段谗言。她还经常编些耸人听闻的坏消息吓唬我们,说甚么有人亲眼看见舅舅被日本人打死了,妈妈被还乡团活埋了等等,她的话,姥姥自然都不会相信,不过心里也确实惦记,于是更抓紧天天念佛。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卖瓦盆的。

 

3、卖瓦盆的小贩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突然乌云密布,北风骤起,眼看着就要下一场瓢泼大雨。一个正在街头叫卖的小贩挑着一担瓦盆瓦罐钻进门楼来躲雨,“志愿者”立刻拐着小脚前去拦阻。

“我说你这个卖瓦盆的,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就往里闯?告诉你,这里可是前清进士的府邸,如今是县长大人的官衙,还不快走,要不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大妗连蒙带虎,小贩显得很害怕的样子,赔着笑脸说:“大娘您别生气,躲过这阵雨我就快走!”

这时候,我和姥姥正把盆盆罐罐搬到院子里,等着接雨水备用。听到小贩和大妗的对话,急忙走了出来。

“他大妗,这位大哥不就是在这里歇会吗?还是给点方便吧。”姥姥朝着大妗说。

小贩看着姥姥端着的瓦盆问:“老奶奶,您这是——”

“接雨水的,准备洗碗用。”姥姥说。

大妗脸上挂不住了,忙摆着双手叉开说:“婶子真会说笑话,咱啥时候用过雨水呀,缸里的水用完了吗?快叫他大舅把水缸挑满!”

我禁不住顶了她一句:“你们啥时候给俺家挑过水!”

“嘿,小小年纪也会说慌了,那你说说,你吃的水都是哪来的,不是井里打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妗摆出个长辈的样子。

我不服,望着她的眼睛争辩:“俺吃的水是从井里打来的,不过打水的不是你,也不是大舅,是我自己,是我一瓦罐一瓦罐提回来的,昨天还不小心碰破了一个瓦罐,姥姥心疼了多半天!”

大妗一时语塞,气急拜怀地说:“看看,看看,5、6岁的孩子去打水,谁信哪!”

姥姥怕她太难堪,便对我说:“小孩子家,不准这样对大妗讲话!”

没等我再开口,大妗急忙转移目标,她看着小贩筐子说:“他叔,你这个瓷碗不错呀,正好跟我家那只配对儿。”

小贩忙捧起瓷碗说:“那就把它送給您吧。”

“那多不好意思!”大妗说着,早接过瓷碗,颠颠的往家里走了。

望着大妗走远,小贩背过身去朝姥姥比了个八字,一脸顽皮地说:“老太太,您还记得我吗?文普的同学胖小。”

姥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左右看看没人,这才一拍手,兴奋地说:怎么是你呀?我的天老爷,看你这身打扮,老太婆我都认不出来了!

胖小也小声笑着说:“交通员么,就得装啥像啥。”

姥姥将手一拍:说吧,要大娘干啥?

交通员把手放在嘴边西辽一声:“大娘,今天咱可不是来布置任务,俺是来传达消息的!”

“啥消息?快说!”

“你儿子文普,在四野当团长啦,他要跟大部队到东北去,来不及回家,要我给您带个信!”

姥姥大喜过望,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是顾及现实的情况,他只能含着眼泪连声说“好,好!”。

远远望见大妗已经把碗放回家里,正折转身子往回走。

小贩不再说话,只意味深长地朝北屋望了一眼。

姥姥会意,点了点头。

“志愿者”回来了,她抬头望了望天,说:“你看这雨,说停就停了!”

小贩收拾起挑子说:“好,我也该走了。”

小贩挑起担子走了,边走边回头向我们摆手再见。

“志愿者”问姥姥:“我走后那小贩还说了些甚么?”

姥姥答:“他说,太阳出来了!”

“还有呢?”

“他还会回来!”

“这个人挺懂事儿,再来托他带只瓦盆儿,跟我家里那几个瓦盆配一套。”

姥姥没再回答,只自言自语地说:“他一定会回来!”

晚上,姥姥终于憋不住,把和交通接头的事告诉了我,叫我千万保密。我高兴的一夜没睡好觉。

 

4、刘参议和马夫

 

街上忽然来了许多兵,家家都住满了。我们屋里竟然住了一名马夫和一匹马,马槽就安在我的床头上。

马夫姓曹,人们唤他“马长官”,他苦笑着对姥姥说:“他们这是取笑我,咱算甚么长官,我是去年打濮阳时候抓来的,是专给人家喂马的。还要天天忍饥挨饿。这回大撤退,我本来是想跑的,没跑成,有机会我还要跑!”姥姥不知道他是不是试探,便没接话茬。他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老奶奶不会告发我,您要告发,我就活不成了!”姥姥念声阿弥陀佛,递给他一个菜窝窝,他立刻躲到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以后看到长官们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他只是抱着头忍受,事后有躲起来偷偷流泪,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们有饭吃的时候,姥姥都给他乘上一碗,他每次都狼吞虎咽。有一天,老曹偷偷告诉我:“明天要开拔了,长官叫我五点备马。”

就在这天晚上,住正房的长官叫姥姥过去,我是姥姥的拐棍儿,自然也陪着。这几天我才知道,他是县政府的,和老曹他们不一回事儿。他本不常来,这几天忽然也出出进进地忙起来,好像也是要搬家的样子。今天把媳妇也带来了,还跟着他的女儿——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他很客气地请姥姥坐下,并将他的媳妇和女儿向姥姥介绍。

姥姥一一还礼,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长官有何吩咐?”

他笑着说:“老夫人,不要再叫我长官了,就叫我刘先生吧,不,还是直呼其名,就叫我百泉更好!”

接着,这位刘先生便直接了当地说:“接上级指示,很快我们要南迁了,今天特带小妾和小女前来告别。在此打扰多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姥姥先对夫人和小姐寒暄一番,最后说:“刘先生不必客气,你们并不常来,要说不妥,确实没有,不过老身倒有一个要求。”

“有何要求,前辈请讲,百泉尽力去办!”

姥姥抬手一指:“请把这幅中堂给我留下来!”

刘先生的笑容僵住了,半天才说:“这个,这个,百泉确实做不了主!”

见姥姥默不做声,刘先生又干笑两声说:“老夫人有所不知,其实我是你儿子在开封师范的同学,因公务在身,有所不便,一直没有实言相告,还请前辈海函。在学校我就听过令公子的演讲,他当场朗诵过岳飞这首满江红,真昰慷慨激昂,催人泪下。后来因为政见不同,我们各奔东西,再未见面。今见前辈至今还珍藏着这件墨宝,睹物思人,感慨万千,不知能否让给小侄保存,所需酬金,保证一文不少。”

姥姥略一沉思便说:“这是我儿子留下来的物件,挂在那里,不过是老太婆我留个念想。其实也没啥用。现在既然刘先生喜欢,那就先留给你,至于酬金,我是分文不取。”

“那怎么行?问问字画店该多少钱,我一定加倍奉还!”刘先生假惺惺地说。

“不必了!”我姥姥挥挥手,站起身要走。

刘先生突然开口:“老夫人慢走,最近几天,有没有人问过这画儿?”

“我们家祖传下来的东西,与别人有何关系?谁又会来打听?”我姥姥满不高兴的回答。

“听说下午来了个卖瓦盆的?”

“是啊,躲雨的,雨一停就走了,他大妗一直都在。”姥姥料定大妗不会报告她拿人家碗的事。

“他就没问满江红的事?”

“一个卖瓦盆的大老粗,懂甚么满江红满地红的?!”姥姥嘴里劳力唠叨。拿起拐棍走了。

回到屋里,我小声问姥姥:咱家那副字画,就这样便宜那刘先生啦?”

姥姥说:“他不是真要哪幅字,他是想拿字作文章!”

我还想再问,见老曹进来喂马,便不再言语。

 

5、风水先生

 

“嘭,嘭,嘭!”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吓了一跳,这不是老曹吗?,马夫老曹,怎么打扮成这样,丢盔卸甲的,领章帽徽都没有了,裤腿袖子也撕破了。

他很累,但很开心。

姥姥给他生了一盆火,贴了几个饼子,他一边烤着火,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兴奋地讲述他这几天的经历。

“在小王庄遭到了伏击,队伍全完啦!”他狠狠咬了一口大葱,好像打得很过瘾。“队伍全散了,全给打散了,押队的刘先生也差点作了俘虏,跑啦!他带的东西也被逃兵抢光了,我啥都没抢,就拿到了这幅画,特地给你送回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长长的纸筒,打开一看,正是那幅《满江红》。

我立刻拿到北房,在原来的地方挂起来,跳下桌子左右端祥,边看边说:看谁还敢再来抢!

姥姥找出舅舅的一身衣服给老曹换上,老曹顿时焕然一新。他站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笑着说:“嘿嘿,真像一个洋学生,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问他下一步的打算,老曹迫不及待地说:“回家,赶快回家!被抓出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家里的地还荒着呢!”他把身上脱下的那套旧军装圈成一卷,往我手里一塞说:“快,把这身皮仍掉!”

国民党跑了,共产党来了。

指挥部就设在我家北屋。目标是消灭土匪吴兰田。

这个吴兰田,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徒。他本来也是开封师范的学生,和我舅舅、我爸爸是同学,后来又一起参加了共产党,因为犯了错误,被押到太行山里去审查,他却在押送的路上跑掉了,从此拉起了一支队伍,投降了日寇,专与革命为敌。他在我党做过组织工作,了解不少请况,由于他的叛变,许多党的地下组织遭到破坏,共产党员被残杀,我的父亲,就是被他杀害的烈士之一。日寇投降之后,他本想投靠国民党,后因条件没有谈成,他便自立为王,当了土匪。

吴兰田虽然向国民党要官未能如愿,但双方也就反共达成了默契。有一个不成文的君子协定:划墙而治。寨门里归吴匪管,寨门外归国军管。吴匪在寨里大兴土木,国军乐观其成,吴匪在寨外为非作歹,国军闭目塞听。总之,共存共荣,联合反共,只要反共,咋办都中。

吴兰田在旧城西侧又建了一个小寨,在寨里构筑工事,积草屯粮,准备长期低抗。他熟知我军的战略站术,知道我们的大军已经南下,与他作战的并非我军主力,没有重型武器。只要他弹药充足,有粮有水,便奈何他不得。

吴兰田迷信风水,他要请人到小寨去看水脉,于是,灾难落到了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吴先生头上。

吴先生是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对此,叛徒吴兰田并不知情。他懂风水,爱字画,因此开了个古董店做掩护。地下党常以装表字画为名到他那里去接头。

这天晚上,吴先生正在琢磨怎样装裱岳飞的书法满江红,突然几条蒙面大汉闯进门来。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吴先生镇静地问。

大汉们并不说话,也不抢劫,塞住嘴,蒙上眼,驾上他就走。

吴先生睁开眼睛,已在四壁坚实的地窖之内。他环顾四周,大声喊叫:“这是甚么地方,你们为甚么抓我?!”

喊声未落,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只见他身着长袍,面戴眼镜,满脸笑容,一付文质彬彬的样子。

来人对吴先生深施一礼:“先生恕罪,此乃非常时期,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在下吴兰田,在此陪礼!”

吴先生大怒:“好你个吴兰田,你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为何用此下三烂的手段,绑架我这个看风水、卖古董的文弱书生?”

吴兰田上前亲解其绑,仍然满脸堆笑说:“不瞒你说,在下请你正是来看风水的。”

“既然是看风水,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吴先生余怒未息,边抱怨边思考对付敌人的办法。

“是这样,我们是请先生看看寨子里的水脉。”吴兰田以实相告,“我这个寨子,工事坚固,粮草充足。就是缺水。打了几处井,就是打不出水来,故请先生指教,助我一臂之力。待我击退八路之后,为先生记大功一件。”

吴先生的思路讯迅速在头脑里打转,很快形成一个完整的方案。他对吴兰田说:“要找水脉不难,但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一、实地考察,二、罗盘测算,三、立刻回店。”

吴兰田估计吴先生是要借故逃走,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实地考察,本是正理,罗盘测算更加精密。只是立刻回店,大可不必。先生若需甚么东西,只管叫伙计备好,我派人去取即可,不必劳先生再跑一趟。”

吴先生想了想说:“这样也好,我及早完成任务,你们及早放我回去。

吴兰田奸笑一声:“那是自然。要啥东西,先生只管开列,我立刻派人去取。”

吴先生提笔写道:罗盘、佛尘、八挂衣,岳飞手迹《满江红》。

吴兰田看了问:“前三件均必须之物,《满江红》是甚么意思?”

吴先生说:“这是前天张保长送来的一个急件,说是要給县党部刘先生布置书房,要重裱一下这幅中堂,务必明天裱好。”

吴兰田亨了一声,笑笑说:“这个刘某,是我开封师范的同学,还是这么喜欢字画,好吧,你就加班給他裱一裱吧,我还指着他夹击共产党呢!”

东西果然如数取来,吴先生也如期找到水井,表好字画。他对吴兰田说:“现在该放我回去了吧?”

吴兰田冷笑一声,将手一挥,只听叭叭一排枪响,挖掘水井的苦力全被他打死了。

吴先生愤怒地质问吴兰田:“这些人有甚么罪?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吴兰田奸笑一声:“先生放心,我不会杀你,快把字画送給刘先生吧。还要请你继续留下来保证我部能有充足用水,等击退了共产党,我一定送你回家。”

当天晚上,风水先生还是被吴兰田扣下了。那幅《满江红》却辗转落到了刘高参的手里,而老曹又把它送回了姥姥家。姥姥不知道这幅中堂里有什么秘密,咱们的队伍一来,立刻交给了指挥部。

 

6、宣传队的大姐姐

 

八路军有一个宣传队,宣传队有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很了不起,会刷标语会打抢。她写的标语和他一样齐整、漂亮,每个字都差不多和她一样高,因此她需要蹬着梯子,爬上爬下,提着灰桶左划右划,划完再勾上红边,于是,一个漂亮、醒目的大字就出来了。

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打倒吴兰田,穷人把身翻!

一条条大标语刷满了大街小巷,美极了,棒极了。

我和小伙伴们都很很佩服大姐姐,喜欢大姐姐,都抢着给她抬梯子,提灰桶,想当她那样的宣传员。

当然,在这场竞争中,首先胜出的是我。因为大姐姐就住在我家,还和姥姥睡一条炕,天天晚上給我讲故事。

一天晚饭后,大姐姐蹦蹦跳跳的跑回来,脸蛋红扑扑的,忽灵灵的大眼睛直放光,两条小刷子几乎要飞起来。

大姐姐招呼我“快快过来,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

我忙跑过去,伏在腿上听她讲。

不料,大姐姐忽闪着大眼睛,又改变了主意,她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弟弟,姐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啥好消息,说了姐要犯纪律。”

大姐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更缠着她非讲不可。

大姐姐想了想说:“这样吧,今天晚上咱们都不睡觉,都要捂着耳朵张着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答应了,听完她讲战斗故事,就一直捂着耳朵张着嘴在那里等,等着等着,不知甚么时候就睡着了。

突然,大姐使劲儿把我推醒“醒醒,醒醒!快听,快听!”

“听甚么呀?”我揉着眼睛,似醒非醒。

“炸啦,炸啦!”大姐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声欢笑,“我们的炸药响了,刚才振得窗户都响起来。我们的计划实现了,吴兰田完蛋了!”

大姐姐拉着我的手,高兴得在屋里跳起来。

吴兰田完蛋了,我当然也很高兴,可是,这和“捂着耳朵张着嘴”又有甚么关系呢?

大姐姐咯咯的笑起来,这才向我一五一十地讲出了她一直憋在心里的秘密。

原来,吴兰田躲进小寨负隅顽抗,伺机反扑,指挥部决定:对这股顽匪要用智取,不必强攻。只要切断他的水源,便会不攻自破。最后,还是那个卖瓦盆的小贩(他真正的身份是侦察科的王科长)破解了吴先生藏在《满江红》里的暗号,从裱糊的夹层里取出了小寨里水井的分布图,于是毅然决定,挖掘地道,在接近寨墙和水井处埋上炸药,炸塌寨墙,破坏水井,将吴匪一举消灭。

就在地道挖好,准备爆破的当天,宣传队得到了消息,大姐姐兴奋异常,很想对我讲,纪律又不准讲,于是她灵机一动,要我“捂住耳朵张着嘴”,正是防止把耳朵震龙的意思,可惜我儿时愚钝,未能理解。

地道战大获成功,吴匪军消灭干净,吴兰田化装出走,武先生死里逃生。全城的老百姓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几年来,我家第一次吃了一顿饺子。

大姐要走了,我们都恋恋不舍!

这位宣传队的大姐叫王健,当时,她16岁,我5岁,万万没有想到,20年后,我们又有一段共同的传奇经历。此是后话。

 

7、见到妈妈和舅舅

 

解放了,翻身了,妈妈和舅舅都要回来了。

姥姥这几天一直笑得合不笼嘴,深夜睡不着觉,每天起来拜菩萨。街坊邻居都为我们高兴,谁见谁祝贺:“老太太,这下好了,你的闺女儿子都要回来团聚啦,真是善有善报啊!”

姥姥总是双手合十,不断念阿弥陀佛,频频答谢:“多亏邻里惦念!”

有一天,我正在河边玩蜻蜓,胖小跑来告诉我:“你妈妈来了!”

妈妈!

这名字,我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昼思夜想,在心里,每天不知道要喊多少遍!

可是,这名字我又是那样的陌生,我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够说出来,因为姥姥告诉我:在别人面前,不要提妈妈的名字,她是八路军的女干部。听到别人喊妈妈的时候,我只能在心里喊,默默的,有时会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来!

现在,真的妈妈就在面前,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穿着灰军装,留着剪发头,正笑吟吟地向我走来,我本想扑到她的怀里,尽情呼喊一声“妈妈!”却不知为甚么,突然掉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我跑到河边大哭了一场,痛痛快快地哭,我要把几年来淤积在心里的感情一下子全哭出来!

我要向所有的小伙伴大喊大叫:我妈妈回来了,我也有妈妈了,我也和你们一样,天天可以喊妈妈了!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已经在黑龙江当法院院长的舅舅也要回家看他的妈妈——我的姥姥。

此时为了支援大军南下已经修了一条通往新乡的公路,虽然路面还是土的,但在我看来已是又宽又长。南关还有一个气车站,不定时的接待新乡到濮阳经过这里的汽车。

我自告奋勇,要到车站接舅舅。

“你认得吗?”姥姥笑着问。

“当然认得!”我信心满怀,“舅舅的照片我看多啦!”

“那都是当学生时候的照片,现在肯定老多了!”

“放心吧,那是我舅舅,再变我也能认得。”

姥姥只好依我。

好容易等来一辆卡车,从驾驶楼里跳下一个人来,我看他戴皮帽、穿大衣,背着一个大书包,像个干部的样子,估计可能是舅舅,可是又不太像,没吧握,不敢叫。那人左顾右盼,没人来接,就背着大包进了城。我在后边远远跟着,不停,也不叫。直到见他拐弯要进我家门,才怯怯地叫了一声“舅舅!”

舅舅转过身来,哈哈大笑:“好小子,有你这样来接人的?来,快把包给我背上!”

姥姥妈妈听到声音早迎了出来,姥姥看到舅舅,叫了一声:“我的儿”,禁不住泪如雨下!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姥姥流泪。

 

8、口口相传

 

舅舅公务在身,很快就要回去,他坚持要把姥姥接到东北,姥姥不肯。理由很简单:她要和我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姥姥说:“看着你们都很好,我也就满足了,你们也都放心,好好工作,就中啦!”

舅舅和妈妈都一次一次反复劝她:你老人家吃了太多的苦,现在儿女都回来啦,我们也该尽尽孝心,把您接出去享享福啊!

姥姥丝毫不为所动,总是笑着说:“你们有这个心,也就是尽孝了!我们啥样的苦日子没经过,今后还能苦到哪里去?现在翻身了,气儿顺了,我们乐还乐不过来呢,还担心吃甚么苦!”

妈妈本来要带我去开封的,见姥姥坚持要和我在一起,姐弟俩便商量另一个方案:让我随姥姥去哈尔滨,到哪里去读书。总之,只要姥姥同意出去,怎么办都行。

姥姥说啥也不点头,私下里告诉我:“听姥姥话,你一定坚持住。姥姥不能跟他们走,还有一个原因,姥姥不能离开佛堂。你说,哪有八路军的干部家里摆个佛堂的?那不給他们添乱吗?这一条我没告诉他们,你知道就中啦!”

我当即明确表态:坚决和姥姥保持一致。

姥姥胜利了,我终于和她一起留了下来。妈妈说:等到了7岁,还是要接我去上学。姥姥摇手说“不用,孩子上学的事,你们都别操心,我早就安排好了,不要7岁,6岁我就送他去念书,先到武秀才那儿读私塾。!”

姥姥说到做到,舅舅和妈妈一走,她就带我去找武秀才。

武秀才,不姓武,姓魏,听说是哪朝魏阁老家的后代。武秀才是他的职称,前清时他确实中过武秀才,有家里的旗锣伞扇为证。我小时候,武秀才已经家道中落,靠老先生办家私塾维持生计。他的私塾与众不同,白天习文,夜间习武,因此颇受欢迎。

问题又出来了:武秀才的私塾,是要收学费的,每月要交2升麦子作为束脩。当时我家虽然能吃到公家的救济粮,但每月拿出2升卖子绝无可能。

但姥姥还是决定要带我前往一试。

武秀才当年是姥爷的朋友,颇念旧情,特地迎出教室,很客气地接待我们。

武秀才手捻长须,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笑呵呵地说:“这是嫂夫人的外孙?都这么大了,可喜可贺,看来你这书香门第,后继有人了!”

姥姥念声阿弥陀佛,多谢夸奖。便叫我跪下磕头。

秀才急忙扶起,连声说:“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现在解放了,不兴这一套了!”

姥姥坚持说:“不行,这个头一定要磕。无论谁坐天下,这个礼数决不能变。”

“好,好,那就就恭敬不如从命!”

老秀才端坐太师椅上,手捋长须,接受了我的弟子之礼。

师父问道:“读过甚么书啊?”

姥姥说:“《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幼学琼林》,读的比较杂。”

师父喜道:“不错不错,小小年纪,读了这许多书,已经很难得了!”又看着姥姥问:“可否一试?”

姥姥忙说:“可以可以!”

一声“开始!”我便叽里咕噜地背起来,而且越背越快,颇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

师父突然插了一句,我立刻接着他的句子背下去,如是者三,屡试不爽。

师父大喜,鼓掌大笑道:“收了,收了,马上收了,我要收这个关门弟子。”

姥姥说:“只是这束脩,能否晚些日子,现在我家——”

师父大手一摆:“甚么束脩,我是分文不取。这些年,我深知嫂夫人十分困难,本该尽力相助,无奈囊中羞涩,力不从心,今送外孙前来,也是难得的缘分,老夫正应效犬马之劳,哪能收甚么束脩!”

回家路上,姥姥对我说:“等你舅舅寄钱来,就交给老师,这个情,咱是一定要还的!”

我惴惴不安地说:“刚才背的这些书,都是姥姥口头教我的,到现在我连这些书是啥样都没见过,老师要问,可咋说呀?”

姥姥笑笑说:“怎么说?如实说。这些书,姥姥也没看过,还是在娘家的时候从哥哥那里偷听来的,咱这叫口口相传,老师也不会难为你!”

 

9、我被学校除名了

 

跟武秀才刚刚学了一年,私塾便被停办了,我真的成了老秀才的关门弟子。

我们这些私塾的学生,都被转到了公办小学,无论年龄大小,一律从一年级开始。

公办小学只有一个老师,姓丁,本是社会上的闲散人员,识几个字,听说要招教师,他便自告奋勇参加。他没教过书,还是用私塾的教学方法,叫学生死记硬背。反正课本都是统一的,只是把“赵钱孙李”换成了“人,一个人”。

这位丁老师的教学方法和私塾基本相同,态度却很不一样。私塾先生讲的是师徒如父子,他却把学生当长工使。每天早晨,他都要求学生提前到,他自己却躺在被窝里睡大觉。直到先去的同学去家里叫他好几遍,他才睡眼惺忪地来到学校。我气愤不过,就串通了几个同学,一大早把他反锁在屋里,其结果可想而知。

姥姥接到校方通知:你家孩子目无师长,已被我校除名。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见姥姥正在老槐树底下愣愣地坐着,我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姥姥只有在最生气的时候才这样闷声不语。

我知道啥解释都无济于事,便低着头坐在姥姥身边,也无语的坐着。

半天,姥姥叹口气说:“你不是总担心上学耽误了給家里拾柴吗?这下好了,有时间了!”

我是这样说过,那是在上学以前,我听说学校七天一星期,不知是啥意思,以为是每上一段学,放七天假,那样我就可以集中7天拾柴,供家里做饭。这当然只能是空想。

现在,眼看这空想要变成现实了,姥姥却非常伤心。

姥姥没发脾气,也没怪我,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知道吗,姥姥最害怕的,不是家里没柴烧,而是你的书读不好,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姥姥的罪过可就大了!”

姥姥这几句话,一辈子都响在我的耳边。

妈妈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毅然辞去公职,回到县里,指名要到中心小学去教书,把我也带到中心小学。学校离家20多里,我只能星期天才能回家看姥姥,姥姥说:“没关系,只要孩子能把书读好,比啥都强!”

我真想打自己几个嘴巴,看能不能长点记性!

 

10、意外重逢

 

妈妈对我的要求非常严格,特别是她教的算术,更是严上加严。

每做错一道题,她都要我重做,一次考试,我的全部答案都没有错,只是在草稿上将10000万忘写了个1,一下被判0分。理由是,没有1,等于0。

妈妈常说:“你看人家刘小妹,年令最小,可最用功,作业又细心,常常全班第一。”

这个刘小妹,我刚一见面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北屋住的国民党小妾的女儿。

我悄悄问她:“你不是刘美玲吗?怎么改刘小妹啦?”

她把指头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你这几年都在哪啦,咋跑这里来上学?”

她看看左右无人,就将手伏在我的耳边说:“逃出县城之后,我们和爸爸就跑散了,我和妈妈就跑到外婆家,外公不敢留我们,我和妈妈一路逃荒要饭逃到小王庄,隐姓埋名住了下来。我家是外来户,一无所有,土改时划成贫农。妈妈说,我原来的名字不好,叫美玲不吉利,叫小妹吧,反正你是咱们家的小妹,上学就用这个名字,没想在这儿碰上了你!”

美玲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你就不怕别人认出来?”我问。

“不会,谁会跑到几十里外来认我!我在县城没待几天,也不认识几个人!”

“这不,我就认出来了!”我笑道。

美玲头一歪:“我不怕你,知道你不会揭发我。”接着,又看着我的眼睛问:“是吧,大哥哥!”

当年,在城里,她就是这样叫我的。

我胸脯一挺,摆出一付男子汉的样子:“那还用说,谁要是敢欺负你,找我!”

她又咯咯的笑了,笑得很好听。

我说:“美玲,给你商量个事儿——”

她忙把指头放在嘴边:“嘘,叫小妹!”

“好好,小妹,班主任秦老师说,准备排演歌剧《白毛女》,你桑子好,演白毛女,咋样?”

“你呢?”她忽闪着大眼睛问。

“当然是杨白老啦!”我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说。

“你真坏,真坏!”美玲追着我跑起来。

妈妈从屋里走出来,见此情形,高声喊道:“不许欺负小妹!”

明明是她追我,怎么能说欺负她呢?妈妈偏心。

小妹停住脚步,对妈妈说:“郑老师,大哥哥没有欺负我,俺俩闹着玩儿呢!”

妈妈笑着说:“玩玩可以,可别率着,快考试了,别崴了脚。”

暑假,白毛女开排了。刘小妹演白毛女,我没演杨白劳,也没演大春,而是当剧务。我的任务有两条,一、管道具,二、管安全。每晚排练结束,都要负责刘小妹等女演员送回妈妈的宿舍。那时候学校没有宿舍,女生不多,都和妈妈一起注,像他女儿一样,男同学则份别住在村民家里。有一次,村里演皮影,我趁大家排练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看,看着看着头脑犯睏,就钻进戏台下边的太平车里睡着了。同学们排练完毕见不到我,便村里村外一通乱找,直到天亮也没找到。刘小妹嗓子都喊哑了,先是轻轻啜泣,后来禁不住坐在戏台下面痛哭起来!

我被哭声惊醒,慢慢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望望大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呀!”

小妹一把拉住我,破涕为笑:“大哥哥,你怎么藏在这里呀,把人家急死了啦!郑老师一夜都没睡觉。”

望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我只好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敢去见妈妈,小妹拉着我说:“不怕,我陪你去!”

这一次,看在小妹的面子,妈妈真的没有跟我发脾气。

 

11、文明戏

 

《白毛女》终于要演出了,而且是和著名演员演古装戏打擂台,这不仅在学校,就是在全区都是一件大事。

那时候,老百姓把戏分为两种。一种是老戏,就是古装戏;一种是新戏,就是现代戏,也叫文明戏。导演秦老师把首场演出定在王庄逢集期间,而且是让这帮从未登过台的娃娃去和远近知名的正规剧团相对抗,全校师生都捏着一把汗。

输,几乎是肯定的,但不要输得太惨。剧场是开放式的,不卖票,老百姓愿看哪台看哪台,如果观众都拥到对方台下,咱们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孩子们今后就不敢登台了!这是校长的想法。

秦老师一声不吭,吩咐我想一幅对联贴到舞台两边。我说:“对面不是现成的吗?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
秦老师说:“不,咱们来条新的。”

我想了想说:“上联:讲文明,演大戏,文明大戏到乡村,下联:赞穷人,闹翻身,穷人翻身掌乾坤。咋样?”

秦老师用钢笔记下来,看了看说:“还行,有点气魄。就它了。”说着,大笔一挥,写了出来。

要开场了!对方已经挂出了头牌的大名和戏名:《铡美案》。这是这位名角儿的拿手好戏,河南人都耳熟能详,连我都能亨亨几句。

三遍锣鼓敲罢,一阵急急风响起,眼看着名角就要亮相了。观众们正向《铡美案》拥去。

这边,刘小妹早就化好了装,正在端坐候场。

她小声对我说:“杰哥,我有点儿紧张!”

“不怕,有我呢。”我学着秦老师的口气说,“只要你全心投入,不慌不忙,字正腔圆,发挥正常,一定能获得满堂彩!”

小妹笑着说:“听这话,好像你演过似的。”

“那是,”我拍着胸脯说,“咱在剧团,也干了这些天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哇!”

小妹扑吃一声笑了,推了我一把说:“又胡说八道!”

不过,这样一闹,大家真的都不紧张了。

这时,乐队奏起优美的过门,白毛女登场了。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一个机敏的小精灵轻轻地飘上舞台,她那灵巧的表演,美妙的歌声,立刻征服了台下本在犹豫的观众,正在看《铡美案》的朋友也禁不住频频回头,欣赏这边熟悉又陌生的北国凤情,好像喝久玉米粥的农民,忽然饮了一杯清茶,顿觉凉爽可口,气味纯正。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他的兄弟们的苦难经历,看到了为翻身解放而进行的英勇斗争!

观众的人群在向我们的舞台移动,移动,终于,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对面的台下变得冷冷清清。

要谢幕了,小妹和全体演员,还有校长、秦老师走到台前向乡亲们表示感谢,台下的欢呼声,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感动得大家热泪盈眶。

谢幕完毕,小妹左顾右盼,没看见我,直到她卸完装,我才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你又跑哪去了?”小妹嗔怪道。

“妈妈让我到茶房去给你冲胖大海,你猜我碰见谁啦?”

“碰见谁啦?”青梅睁大了眼睛。

我伏耳低言道:“你妈!”

“甚么?”她立刻把我拉到旁边,神色慌张地说,“她怎么来了?说好她不要来的。”

“是啊,她也是这么说的,可她不放心,怕你演砸了,一直远远躲在角畧里看。”

“她在哪里,我这就去找她!”小妹急切地说。站起身来要走。

“早走啦,还留了一包薄荷糖,给你留着润嗓子,还嘱咐我别说她来过。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小妹的眼泪早流了下来!

这时,演大春的同学高声喊道:“畏,刘小妹,有啥悄悄话不能回去说呀,大伙还等着出发呢!”

我说:“啥悄悄话,就是几块糖。”

那小子急忙赶过来,一把将糖夺过去:“是你们的喜糖吧,来,大家吃喜糖喽!”

我忙红着脸分辨:“不要胡说,不是喜糖!”

小妹拉拉我的衣角说:“由他闹吧,你越说越不清楚!”

 

12、赶考

 

要毕业了,妈妈主张我们都考道口中学。这个学校是省里的重点,环境和师资都比较好。我更加愿意,因为这学校离姥姥家近,可以经常回家看姥姥。

“如果今年考不上道中呢?”小妹说,“今年报考道中的学生非常多,听说要20多人挑一个呢,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我斩钉截铁地说:“今年考不上,明年接着考,明年考不上,后年,早晚非考上不可。你说呢?”

小妹顺下眼睛说:“我可没那么大心劲儿,妈妈说,像我这条件,有个学校上就烧高香了!”

“你的条件咋啦?多好啊!又聪明,又漂亮,能唱歌,会跳舞,学习又好,我看哪个学校都会抢着要!”

她忽然变得像个小大人,轻轻叹了口气说:“唉,你不懂,你没吃过那样的苦!”

“甚么?我没吃过苦?”我摆出个老苦主的样子,“告诉你,小丫头,哥吃苦的时候,你还躺在妈妈怀里吃奶咧!”

她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后来我才懂得,我们俩说的都对。

我和青梅在一个考场,她见我早早答完就出来了,很不满意,埋怨我说:“你着甚么急呀,就不能再仔细看看。”

果不其然,考算术的时候,我粗心大意的毛病又犯了,在草稿的算式上,又少写了一个零。

我跟小妹说了,她非常着急,懊悔得直搓手,比她自己答错了还要难过。“在家时郑老师批评你的事都忘啦?怎么还犯这种老毛病?”没等我回答,她又十分担心地问:“你说,这下能扣多少分?”

我说:“我的全部答案都是对的,只是在草稿的算式上少写了一个零,是为了急着往正卷上抄答案——”

她生气地摆摆手,“不要再找客观了,反正是咱的错。为甚么要收草稿呢,就是要看看和卷子上的答案是不是一致,按咱这情况——”

“要是按妈妈的标准,整个卷子都给零分,那就惨啦!”

我后悔不叠。

青梅反而安慰我说:“郑老师那是严格要求,这次不会。”

因为数学没考好,翻来复去睡不着,天亮竟然发起烧来!

按照计划,考完道中我们还要赶去参加另外两个学校的中考,那样可以增加录取的机率。而下一个考点浚县中学还要跑几十里路。我发高烧是不能去了,便催同学们快走,不要误了考场。

同学们都急急忙忙地走了,小妹却坚持要留下来。

我急了,连连催她:“你怎么不走?”

她平静地说:“你病了,我能走吗?要是我病了,你会走吗?”

“快走吧,这样你会耽误考试的?”

“考试要紧,还是人要紧!”

她仍一一句话,便到门口买西瓜去了。

买回西瓜,立刻切开畏我吃。

我还是催她快走:“你还是走吧,现在还赶得上。我不过有点发烧,一会就好,姥姥家离这不远,我一会儿就到她那儿去。”

青梅果断地说:“那我就陪你去看姥姥!”

 

13、见姥姥

 

 

每次回家,未进大门,我总是登着门坎兴奋地高喊一声:“姥姥喂,我回来啦!”

姥姥在屋里答应一声,便住着拐棍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

这时候,我会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幸福。

这次和小妹一起回来,我又多了一种感觉:骄傲。

小妹也跟着我叫了一声:“姥姥!”

姥姥亲热地拉着小妹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一番,笑咪咪地说:“姑娘,回来啦!”

青梅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又问了一句:“姥姥好!”

“好,好!”姥姥拉她坐下,又关心地问:“你妈妈好吧?”

小妹吃了一惊,看了我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路上,我曽问小妹:“我不是早请你一起去看姥姥,你从不肯去吗,怎么今天忽然又愿意啦?”

小妹说:“我不敢去,是怕被姥姥认出来,想想当年我爸霸占你家的房子,很不好意思!”

“那今天怎么又同意去了呢?”

青梅脸一红:“此一时彼一时也,今天你生病了么!”

可刚才姥姥那一问,还是叫她有点紧张。

姥姥笑着说:“这不是美玲小姐吗?姥姥早看出来啦,别的孩子,没这气质。真快,都长成大姑娘啦,那时候,才这么高!”说着,用手往地上一比。

“姥姥,那时候——”

小妹想把准备好的道歉话都说出来。

姥姥急忙拦住了:“甚么这时候那时候,别管甚么时候,你们都是姥姥的小宝贝儿!你爸是是你爸,你妈是你妈,你爸的错也不能让你妈受牵连,何况你一个刚几岁的小姑娘!”

我说:“姥姥,她现在叫刘小妹。”

姥姥正要说话,只听一声“哎哟”,前院的大妗来了。

大妗摇着两只小脚走进来,边走边喊:“哎呦,老婶家来客人啦?哎呦,还是个大姑娘,是小杰的同学吧,真漂亮。”说着,上下左右不停打量。

姥姥说:“他大妗,你看这孩子有点像谁?”

像谁呢?大妗思考着。

“是不是有点像在咱们家住过的那个美玲?”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这气质,这脸盘,可比美玲俊多啦,告诉你吧,人家叫刘——”

“叫刘小妹,”我赶紧说。

“对,叫刘小妹,刚考过中学,是和小杰来玩的。”

青梅向大妗鞠了一躬,说:“大婶好!”

“都好都好!”大妗连连称赞说,“这姑娘真董事,比美玲那小妖精可强多了!”说着便摇着两只小脚走了!

大妗走远了,我指着小妹说:“这小妖精!”

小妹也咯咯地笑起来。

姥姥说:别闹了,先吃饭。今天有小杰最爱吃的炒凉粉,还要做个美玲最爱吃的莲子羹,你小时候我就常听你跟妈妈要!”

小妹心头一热,一下扑到姥姥怀里,叫了声“姥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霹雳拍啦掉了下来。

姥姥一把将青梅搂在怀里说:“孩子,不哭。明天姥姥带你们上明福寺。

 

14、姥姥的心事

 

姥姥摸摸我的头,问:“感冒好了吗?”

我说:“原来有点发烧,路上出了一头汗,看见姥姥全好啦!”

姥姥拍了我一下说:“好啦,别净说好听的,好好睡一觉吧,我今天陪美玲睡北屋。”

我故意说:“姥姥偏心,见了美玲就不要我啦!”

姥姥笑道:“傻孩子,人家是客人。”

姥姥说着起身要走,我说:“记着,她叫刘小妹!”

姥姥笑着说:“知道知道,睡你的吧。”

也许是昨天睡得晚了,我的头一沾枕头,就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小妹后来告诉我,这一夜。,姥姥跟她聊得很晚。

姥姥说:“你们走后,这屋里的布置都没有动,你看,这幅《满江红》的中堂还挂在那里。”

美玲问:“姥姥,这《满江红》到底有啥秘密呀,当年我爸天天琢磨也没看出来?”

姥姥说:“当时我也不知道,后来才听说,武先生装裱的时候,在夹层里藏了一张小寨水井布置图。就凭这张图,咱们把吴兰田給灭了!”

美玲望着图上的文字,琢磨着说:“藏水图是不是从这里取出来的?”

姥姥看着说:“对了,对了!就是从这儿取出来的。”

美玲说:“这就是了,其实武先生在这幅字上也同时做了文章,你看,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意思是就从城头护城河处下手。”

姥姥把手一拍说:“对了,对了,就是这意思。还是姑娘聪明,你要是早过来,小寨早就破了!”

小妹笑着说:“那时候我还小呢,也看不懂。”

姥姥若有所思的说:“不小了,不小了,现在都是大姑娘啦,再过几年就工作了,到时候,你们就住这屋。”

小妹听出了姥姥的意思,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姥姥!”歪在姥姥怀里。

姥姥抚摸着小妹的头发,慈祥的说:“好孩子,别不好意思,叫我看呐,你就是那个青梅,他就是那个竹马!”

美玲扭捏着说:“姥姥,别说啦!”嘴上这么讲,心里却甜蜜蜜的,很想听。

“挨,姥姥知道,你们现在还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姥姥已经70多岁了,至今还苦苦熬着,图的甚么?还不是想见儿孙满堂,等小杰有了家室,我这个做姥姥的,也就能够闭眼了!”

美玲动情地说:“姥姥,我长大了伺候你一辈子!”

这一夜,美玲激动的彻夜难眠,姥姥却睡德又香又甜。

第二天凌晨,姥姥就带我们去朝拜明福寺。

这明福寺座落在城关镇的西南角,本是唐朝所建,毁于战火,寺前有一明福塔,一直巍然屹立。

明福寺虽然被毁,但仍然香火不断。主持演道法师,是位80多岁的高僧,白发苍苍,德高望重,令人肃然起敬。

姥姥是寺里的常客,常常来叩头念经。演道见姥姥来了,忙双手合十,引进寺来。山门已毁,直接引进大殿,殿内供有佛门三宝,姥姥一一拜过,焚香祷告。我和小妹也跟着磕头。已毕,落坐,上茶,姥姥对住持说:“老法师,我今天带来两个孩子。”

法师手捻长须,念声阿弥陀佛,“老僧看到了,两位小施主,都有慧根。”

姥姥说:“刚刚考过中学,正在等待发榜。”

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依贫僧看来,可望双双得中!”

姥姥大喜,忙叫我们“快谢法师吉言!”

姥姥又问:“法师看他们两个?——”

法师呵呵笑道:“施主莫忒急了,万事皆有因果,一切听其自然。”

姥姥笑道:“老法师说得是,老身多谢指点。就此告退,我还要带两个孩子拜拜宝塔。”

这明福寺塔玲珑剔透,巍峨壮观,确为国宝。宝塔内本有木梯,可拾级旋转而上,抗战时期,木梯被日军烧了,只有胆大者攀附着拱门外的飞檐尚可登顶。我向来恐高,只爬了一层便不敢再上,小妹却步履轻盈,身轻如燕,不一会就登上了顶端,她站在最高层的拱门上竟然还做了个雏鹰展翅的动作,只吓得我仰头看着吐出舌头来。

姥姥笑着说:“这孩子胆子真大!”

法师慨叹道:“只可惜命运多桀!”

“请问法师何意?”

法师笑而不答。

临行,姥姥问:“我儿子经常要我随他出去,我总因舍不得佛堂不肯前往,请问法师,此事该如何处置?”

法师合掌道:“心中有佛,处处有佛,心中无佛,无处有佛。”

姥姥顿悟道:“谢法师指点,弟子谨记。”

明福寺塔

明福寺塔,也称千佛塔,位于河南省滑县县城,在滑州路与滑兴路交叉口东100米路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文物保护碑

 

明福寺塔,始建于唐朝宝历二年(公元826年),现存为北宋早期建筑,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塔高九层,八角亭子顶。后遭雷击,五层以上倒塌。民国18年(1929年),当地人集资修复至七层,塔顶改为桃状。

明福寺塔

明福寺塔因明福寺而得名。隋文帝(杨坚)仁寿四年,在这里建起一座寺院,名称明福寺。唐代在明福寺山门以南二十米偏西处,增建一座佛塔,使明福寺声名远播。随历史变迁,遭遇战乱,殿堂毁坏,唯有这古塔尚存。

明福寺塔

明福寺塔为七级楼阁式砖塔,整塔由塔基、塔身、塔刹三部分组成,塔通高43米,地面直径11米,平面呈八角形,塔体逐层内收,是国内不多见的大型佛寺砖塔之一。

明福寺塔

塔身各层转角处均筑砖雕仰、俯莲组成的精美竹节状倚柱。塔身外壁镶嵌着五十多类共1234块砖雕佛像,人物造型栩栩如生,具有唐代遗风。为防雷击安装了避雷系统,顶桃上方设有避雷针。

明福寺塔

明福寺塔的第一层正面辟半圆拱券门,门上饰有浮雕帷幔。二至七层四面辟门,五层与七层四个侧面分别砌有直棂假窗和“卍”字图案。檐下设置有枋。斗拱承托檐枋、椽、飞。檐上施斗拱承托的平座,檐与平座下均施浮雕仰莲的叠涩砖层。檐部结构为典型的宋代早期风格。

明福寺塔

塔内亦分七层,与外檐分层相同,形成八角呈桶状的空腹结构。壁体内砌筑梯道,与各平座上的攀沿走道相结合,盘旋而上,可至塔顶。顶置桃状塔刹。顶层各角挂铜铃共24个,风吹铃响,悦耳动听。塔顶如一仙桃,游人可由塔内登顶,眺望滑县古城风貌。

明福寺塔

明福寺塔,在这里矗立千余年,见证着滑州的历史叙事,具有很高的历史、科考和艺术价值,成为了佛教研究、建筑技术和古代建筑艺术的重要物证。现在,明福寺塔周边仿建了欧阳书院,增设了文化广场,已成为人们日常建身、休闲和观览的好去处。

 

15、怅然若失

 

我考中学的时候,不发录取通知书,只在报考中学的布告栏中张贴红榜。榜上有名者即被录取,否则,就是名落孙山。

放榜前一天,小妹找我,让我先去看榜,她在姥姥家里等消息。我问为甚么?小妹说,她不敢去。因为考过道中后未接着考别的学校,她妈的肠子都悔青了。如果这次考不上,不知她妈要埋怨到甚么时候,若是考上了,自然云开雾散。

我倒不很在意:大不了是考不上,明年再考。而且,因为数学没考好,我也作好了落榜的准备。

姥姥催我说:“早点去吧,快去快回。”

我可能是最早来看榜的,因为榜上的墨迹还不很干。

我从最后一个名字往前边看,看了一半还没有我,也没有小妹,我有点紧张了,揉揉眼睛再看下去,有了,第20名,是我,我不由自主地叫起来,旁边的人都在看我。但是,没有小妹,快看完了还是没有她!我心里直打鼓:这怎么办?怎么跟她说?这可怎么向她妈交代?小妹还是为了照顾我才耽误下边的考场的,我怎么对得起她?要是没考上的是我就好了,怎么偏偏是她?!

刚才那股高兴劲儿全没有了,我真恨不得将我的名字换成她的名字。

正在我头脑里风驰电掣般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刘小妹!这不是她吗?好样的,真了不起,小妹考了个第三名!”我不顾旁边的人斜眼看我,干脆蹦着跳着欢呼起来。

回到家里,我假装很不高兴,闷声不响。

“怎么样?”青梅小声问,“要是不好,声音小点,别吓着姥姥。”

我故意大声说:“是好消息,没啥不好:你考上了,我落榜了!”

“真的假的?为甚么会落榜?”青梅急切地问。她好像对自己考上并不意外,而对我的落榜愤愤不平。

“有甚么奇怪的,没考好呗!”我避开她的眼睛,故作轻松地说。

“怎么没考好?”青梅生气地说,“我仔细算过了,就算那个算式没写一,最多也就扣5分,怎么会落榜?不行,我得去查卷子!咱输也得输个明白。”

姥姥劝阻道:“我看,卷子就不用查了,这么大的事,学校还会弄错。你不是说20个考生才取一个吗?一个人录取了,哪19个咋办?还不都得落榜?今年考不上不要紧,小妹不是考上了吗,让她给你不补补课,明年再考。”

我见姥姥信以为真,怕把事情闹大了,急忙说出真像:“姥姥,您别着急,刚才我是闹着玩的,其实我们俩都考上啦!”

姥姥这才高高兴兴地笑着说,“这就对了,我说么,长老都说了,双双高中,怎么能落榜一个呢?”

青梅都着嘴说:“姥姥,您看他,这么大事也敢开玩笑,没轻没重的。”

姥姥笑着说:“小妹说的对,今后不准说瞎话,快给妹妹赔不是!”接着又禁不住叹道:“看到你们闹一闹哇,姥姥心里就笑一笑,说不定哪天姥姥离开你们,想听你们闹也看不到喽!”

我吃惊地问:“姥姥要到哪里去?”

我和小妹抢着说:“姥姥不是不去吗?那里在家不能拜佛堂!”

姥姥说:“心中有佛,处处有佛。长老的话我也悟过来了。你舅舅来信说,全国可能要大办食堂,我们这里也不会例外,如果都不准在家里做饭,我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子拄着柺棍天天去食堂打饭也确实困难。”

小妹拉着姥姥的手说:“姥姥别走,我给您打饭”

姥姥无奈的一笑:“好孩子,到时候再说吧!”

我们都怅然若失,不再说话。

 

16、一张漫画

 

小妹很快成了全校的名人,歌舞团,体操队,都有她的身影。我则一头扎进图书馆,如饥似渴地读起了小说。
我读小说不仅废寝忘食,而且“忘课”,课堂偷看,忘记上课。我在抽屉上边帖了一个纸帘,上写:“藏珍”,意思是里边都是贵重的东西,外人不可乱动。其实里面藏的就是我正在阅读的小说,打开放着,上课偷看,拿出拿进方便。

一次上课,我正读《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入了迷,老师在堂上讲课,我在下边借着“藏珍”的掩护偷看。耳边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响声,老师讲的什么全然不知。突然耳边的声音不响了,听到了几声我熟悉的干咳声,是小妹。我急忙抬起头来,老师已走到我的身边,我惊慌失措地忙廷起腰板,心想刚才小妹用咳嗽提醒我咋没早点听到。我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着桌上的书本,做出十分认真的样子。

老师皱起宽广的额头,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问:“你这是在干啥子么?”

“我——在听讲。”

“那么,你说说,人的生命是咋个来的?”

我很庆幸自己读了这本书,可以准确回答老师提出的问提,于是滔滔不绝地答道:“人最宝贵的东西就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而已,人的一生是应该这样来度过的——”

又听到小妹的咳嗦声,我便急忙打住。

再看老师,把鼻子快气歪了,他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娃儿,晓不哓得今天讲的是生物课?我是在问你达尔文是怎么说的,不是问你保尔柯擦金是怎么说的。”

教室里一片哄笑。

晚饭后,小妹来找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长点记性,今后上课别再看小说了!”

说着掏出一一个纸团,塞到我手里。

我打开一看,是一章漫画,名子叫《狼狈为奸》,那只狈还绑着两条小辫,趴在带眼镜的狼身上往前跑,不用说,这是讽刺她在课堂上假装咳嗦,掩护我偷看小说的事。

“谁干的?我找他算账去!”

小妹一把拉住我:“别理他们,越理他们越来劲儿。”

这时候,传达室老张广播叫我:校门口有人找,我匆匆去了。

 

17、先礼后兵

 

我到传达室一看,原来是镇政府通信员小张。

小张昰我的发小,一起玩泥的伙伴,只因家庭经济困难,三年级就退学了,早早地当上了镇政府的通信员。

见到小张,我自是高兴,问他这个大干部找我有何贵干?

小张笑着说:“干部大不大,就看能干啥?我在镇长面前夸下海口,保证能叫你出山!“

“叫我出山?啥事啊能用得上我?”

“不光用得上你,还非你不可!”

“但有用我之处,愿效犬马之劳。啥事,快讲。”

小张郑重其事地说:“叫你说服你姥姥不要信佛,那是搞封建迷信!”

“谁说的?”我义愤填膺,“姥姥信佛几十年了,是远近有名的大善人,咋成了搞封建迷信了?”

“镇长说的,有群众反映。”

“谁反映的?”

“匿名信。”

我愤怒地一挥手说:“这事我不管,我看你们是没事找事,破除迷信破到我姥姥头上来了!”

“问题是你姥姥影响太大,现在明福寺的主持圆寂了,你姥姥成了一面旗帜,镇里好容易组织人把佛像推倒了,你姥姥又说,心中有佛处处有佛,结果很多老太太照样去烧香,弄得镇里抓不胜抓!”小张学着镇长的口气。

看来事情有点严重,可我决不认为姥姥信佛有甚么错,而且,姥姥也决不承认她信佛有甚么错。她从来不说任何违心的话。于是,我据理力争:“宪法明文规定,人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我姥姥有什么错?”

小张说:“写是这么写,可真正实行起来,还看具体掌握。你看,你家既是军属,又是烈属,你舅舅又在政法部门当官,你姥姥却带头信佛,这多不好!”

“你们要怎么办?难道要把我姥姥当革命的对像抓起来吗?”

小张笑着说:“那哪能啊,镇长的意思,只要老太太说句软话,领导好向上级交差,就中啦!”

可是我知道,在信佛的问题上,姥姥是不会有任何动摇的。

最后,小张软中代硬地说:“就凭咱两的关系,我给你先报个信儿,镇长说,先礼后兵,我看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
这个小张,刚干了几天就学会打官腔了。

我满腹心事地走回教室,整个晚自习都没上好。

下了自习,小妹问我:“刚才是谁找你?我把见小张的情况讲了。小妹也跟着发愁。

突然,她瞅着着我的眼睛问:“你还记得明福寺的长老跟姥姥说的话吗?”

我说:“记得呀,心中有佛,处处有佛,心中无佛,处处无佛。”

小妹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把手一拍说:“有了,星期天咱们去看姥姥。”

 

18、心中有佛

 

到了家门口,我照例蹬着门槛,高喊一声:“姥姥,我回来了!

没听到姥姥的回答。

我着急了,三脚两步奔进二门,见姥姥正拄着柺棍站在院里,强打精神招呼我们:“回来了,快屋里坐!”

姥姥廋了,说话有气无力的,笑得也很勉强。我见此情况,眼泪差点流出来。

小妹忙搀着姥姥进屋。

姥姥拉着小妹的手说:“闺女,咋这么久没来看姥姥啦?”

小妹说:“星期天歌舞团都有活动。”

“小杰咋不去唱啊?”

“我不是歌舞团的,人家不要我。”

姥姥笑了:“我说你咋落单了呢!男孩子,不唱也好,多看点书。”

小妹告状说:“姥姥,他读书可多了,连上课也读!”

姥姥看了我一眼说:“那可不好,小心挨老师的戒尺。”说着开心地笑起来,“这点像你舅舅,他上课偷偷看小说!”
小妹望望我,扑哧笑出声来。

姥姥问为何发笑,小妹便吧我生物课挨训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姥姥笑的前仰后合。

姥姥高兴了,屋子里又充满了活力和生气。

我们这才慢慢提起佛堂的事。

姥姥仍然怒不可遏:“那个齊镇长真不讲理,硬说我信佛是跟共产党对着干,这不是硬扣帽子吗?谁不知道我是爱共产党的,不然我会送儿子去参加新四军,孙子又当了志愿军。我们家拼命流血,倒换了个反动帽子,明儿个我去找县长,问问这是啥规矩?”

小妹給姥姥揉着胸口,“姥姥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别气坏了身子!”

姥姥用手指着我:“还有你们那个胖小子,甚么通信员,简直就是个跟屁虫,还劝我赶快检讨,不要等着开批判会。好,让他批吧,土改时候没有批斗我,这次让我尝尝批斗的滋味!”

看姥姥越说越气,我只好替小张辩解说:“他是讲话没分寸,不过心眼还是好的,听说每天中午不是还给你往家里送饭吗?”

说到送饭,姥姥叹了口气说:“这事也真难为了他,怕我这个老婆子每天拄着柺棍到食堂买饭不方便,他便每天买好送来,我感谢他!可是,他能送一家,还能送万家呀?我真不明白,把家家的锅碗瓢盆都收走,不准开伙,偏要办个公共食堂,这究竟是要干啥呀这是。”

我说:“这是上边的政策,他恐怕也说不清楚。”

姥姥直低着头叹气,不再说话。

停了一会儿,我说:“姥姥,您能忍让是远近出了名的,小时候您就教育我,退一步海阔天空,您看,这件事,咱能不能退让一步?”

姥姥气呼呼地说:“让?还让到哪里去,人家都要把你姥姥打成反革命啦,我的好外孙!”

小妹说:“其实也不全是,只不过是换个说法,咱既坚持了原则,让镇长对上级也有个交待。”

姥姥望着小妹问:“闺女,听口气,你好像有啥高招,说出来听听,姥姥就好听你说话。”

小妹试探着说:“听姥姥讲,明福寺的法师曾经送过您两句话对不对?”

“对呀,是这么两句:心中有佛,处处有佛;心中无佛,处处无佛。”

“现在,咱是心中有佛,他是心中无佛对不对?”

“对呀,他是心中无佛,所以处处无佛。”

“好,咱们从明天起,不说自己,只说他们,不讲心中有佛,处处有佛;只讲心中无佛,处处无佛,行不行?”

姥姥想了想:“这并不违背佛的本意:信则有,不信则无。”

“好,这个办法好!”躲在门外的小张这才提着饭盒转进来,先对姥姥深鞠一躬说:“郑奶奶,对不起,小张言语不周,多有冒犯,敬请原谅!”

姥姥笑道:“你个跟屁虫,敢在门外偷听,看奶奶打你!”

小张佯作躲闪,转向我们说:“不知两位同学双双驾到,有失远迎,特备几个小菜,敬请品尝。”

又郑重宣布:“我回去即向领导回报,我镇著名的郑善人,从即日起,不再讲心中有佛,而强调心中无佛,这是毛泽东思想的又一伟大胜利!”

我笑着说:“小张,你这个未来的大官,要在哪里请客呀?我还没有吃饭呢?”

小张十分严肃地说:“还要请二位帮我办一件紧急大事,再说吃饭。”

 

19、再见了,姥姥!

 

我问小张:“甚么要紧事,这样十万火急?”

小张说:“县里通知,明天一个农业部的副部长要来检查工作,镇里决定,务必今天晚上把五亩田里的稻子都移到丰产田里去,证明我们的水稻绝对能放卫星!”

我生气地说:“这不是弄虚作假吗?我不干!”

小张说:“你以为你不干就办不成了吗?告诉你,我们照样放卫星,你还落个逃避劳动的罪名。快去把星期天回家的同学都叫来吧,我还要去通知突击队!”

望着小张匆匆远去的背影,我愤愤地说:“廷老实个人,几年的工夫,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对小妹说,“你是客人,可以不去,在家赔姥姥,我自己去就行了!”

小妹无奈地说:“那我不是也会落个逃避劳动的罪名吗?”

就这样,我被绑架参加了一次挑灯夜战,还挂上一个小妹。

其辉煌成果是不言而喻的。第二天,副部长戴着有色眼镜到田里转了一圈,不住的说好,“看来我们的农业大放卫星不成问题!

此后,卫星越放越大,产量越吹越高,坐在粮垛上“撕片白云擦擦汗,对着太阳抽袋烟”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把这里大办公共食堂和挑灯夜战的情况给舅舅写了一封信,建议把姥姥接走。舅舅很快派表哥回来,几天便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妈妈因反右中犯了错误,正在接受批判,由我代表她为姥姥送行。

我送姥姥一直到了新乡,上了火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火车,它将载走我全部思念,载走我所有快乐,载走我金色的童年,走向远方!

火车开动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挥手,禁不住泪如雨下!

再见了,姥姥!

再见了我十几年相依为命的姥姥!

我,您的外孙,郑重向您发誓:永远牢记您的教导,决不辜负您的希望!

 

20、太行之泪

 

我从小胖处得知:告姥姥黑状的,正是前院的大妗。她想以反迷信为名把姥姥赶到东北,他好独霸房产。我将此事写信告诉舅舅,舅舅来信说:房产全部交公,由集体全权处置。

姥姥一走,镇里就通知大妗搬家。大妗自持有功,不肯腾房,街道表示,最多给她留一间小房,再讲条件,强制执行。大妗一气之下中风倒地,从此不能言语,困难时期冻饿而死。

自从“挑灯夜战”之后,进入“全民皆疯”的时代,假话空话已成家常便饭,接着便是“大炼钢铁”,我们高年级同学,都被拉上了太行山,不是打游击而是背矿石。我从小拾柴,背百拾斤柴不成问题,就是上山背石头,也能背五六十斤,因此被评为“钢铁元帅”。我最大的“贡献”是会写诗,在报纸上发表了十几首,其实不过是大话空话的顺口溜,于是被县委领导看中,调到了《钢铁战报》。正好小妹也被选到了钢铁指挥部的文工团,两人还能经常见面。

几个月后,同学们都回去了,特别是我们高三的同学,要赶快回校复习功课,准备高考。大家都走了,唯独留下我和小妹。

我非常着急,连续给班主任写了好几封信,强烈要求回校参加高考。

我去找小妹商量,她神情忧郁的说:“现在谁敢跟钢铁抗膀子,那不是螳臂档车吗?”

“那我们这十几年书不就白念了?”

“怎么白念了?留下来就等于参加工作了,可能上大学也不比这强。”

“我上中学就是为了考大学,家里人都走了,我为什么一个人还留在这里!”

“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

我们进行了激烈地争论,谁也说不服谁。

最后,她苦口婆心地说:“我也不是不想考大学,可是,你也不想一想,组织上要把我们留下来,我们自己却提出要走,那可能吗?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能再一意孤行了,那样下场可能很惨!”

我还是不听,继续給班主任写信。

离高考只有四十天了,我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终于有一天,办公室通知:领导找我谈话。

两位领导并未亮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要跟我了解些情况,不过看样子有点来头。我拿定主意:不管谁问,都一口咬定,坚决要求回校参加高考,即使下场再惨,我也认了!

两位领导耐心地听取了我的意见,面部没有任何表情,最后不咸不淡的说:“你的意见我们都知道了,回去还要仔细研究。留下来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如果研究结果还是不变,你同意吗!”

我脱口而出:“不同意,我会向更高一级反映我的要求。”

领导面色很难看,把钢笔一插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你回去等消息吧!”

“那请领导快点研究,离高考可只有三、四十天了!”两人对看一眼,没有说话。

回来,我就把经过向小妹讲了。她说,两位处长也找她谈了,谈得很好。从她那里才知道,这两位是省教育厅的处长,是应学校的强烈要求,来调查了解情况的。

我问:“你怎么表态的?”

小妹说:“我服从组织决定。他们很高兴。你怎么表态的?”

我说:“我表示:如果继续让我留下,我不同意,还会继续向上反应意见。”

小妹吃惊的说:“你怎么能那样讲,这不是不服从组织分配吗?”

“是啊,我要是服从了,干吗还写信要求参加高考呢?”

小妹急了:“这是目无组织,将来要进档案的。”

“什么档案?”

“干部档案呀,我们参加工作以后,就是干部了,都会有自己的档案,好事坏事都要装进去。”

“那要求考大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服从分配就是坏事!”

各执一辞,争论还是没有结果。

第二天,两位处长找我们宣布结果,只有八个字:走者从速,留者安心。

青梅的脸刷地白了,脸上的笑容也停滞了。

我的头也嗡的一下:不是说要走都走,要留都留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妹有些失态,拉着我就往外跑,边跑边说:“走,我帮你收拾东西。”

“再跟领导说说,表明态度:要走都走!”我还想争取一下。

“别说了,没有用了!”小妹使劲儿控制着自己,低声问,“你啥时候走?”

“明天吧,还有些话要讲!”我说。

“为啥明天?就今天,今天就走。我已经打听好了,今天晚上还有一趟去县城的车,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就剩30多天了。”

小妹急急地催我快走,好像生怕迟则生变似的。

我们一路上默默地走着。

她反复叮嘱我要注意身体,“姥姥走了,亲人们都不在你身边。”小妹哽咽着说。

“放心吧,你也好好保重自己。”我也只会说无用的话。

我还嘱咐她:“别把功课丢了,有时间多复习复习数学,有机会明年再考,就凭你现在的底子,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她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

到车站了,小妹突然不顾一切的一把将我紧紧抱住,撕心裂肺的放声痛哭起来!

车开了,我不住的频频向后边招手,我真恨不得留住车轮,留住这即将逝去的一切!

 

杨志杰简介:

杨志杰,男,河南滑县人。1940年12月生于河南滑县城关镇青龙街,父亲杨信一被叛徒吴兰田杀害,英勇牺牲。他自小与外祖母相依为命,母亲郑修吾跟随八路军部队教小学。他幼读私塾,后在城关和丁堤口村念小学,1953年——1959年在河南省道口中学(今之滑县一中)读初中、高中,其间58年曾参加县里在太行山的大炼钢铁,有多首小诗在县报发表。

1959—-1964年在南开大学中文系读书,师从现代文学奠基人李何林和红学专家华粹琛教授。学年论文《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在《南开学报》发表,毕业论文《论红楼梦的继承与革新》在《红楼梦学刊》发表。

1964—-1985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85年一月被评为副研究员,编辑《文学评论》,主编《作品与争鸣》。主要著作有《横眉集》(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论文集。其中《反革命狂想曲的幻灭》、《围绕电影创业展开的严重斗争》曾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加按语发表,全国各报转载,中央台广播,党主席表扬,人民出版社出单行本。对粉碎四人帮及其文艺思想,有较大影响。专著有:《红楼梦人物论》、《红楼梦主题轮》(江西人民出版社版),《赵树理小说人物论》(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诗歌概论》(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小说概论》(原载工人日报,海南出版社出版),纪实文学《沧海人生》(南方出版社出版)记述了他与胡乔木、邓力群等人的交往及何其芳、俞平伯、钱钟书、吴晓玲等人的遭遇,其中有的章节在人民日报海外报发表,产生了一定影响。

1984—-1985,任青海省文化厅副厅长,研究员,创建青海省文学艺术研究所,陶瓷研究所,组织和撰写了长篇报告文学《雪压昆仑》和《万里黄河第一坝》在《人民日报》发表,《青海日报》加按语转载,在当地产生了较大影响。
1985—-1988任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党委书记、院长。
1988—-1989在中央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
1989—-1992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民间文学》主编。
1992—-2001经中组部调任中共海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海南省文化广电出版体育厅厅长、中共海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现已退休。

1998年3月24日时任省文体厅厅长杨志杰(右一)到海南省文化艺术学校视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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