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春阳：光影中的游牧者

李沅熹

 

美术馆的展厅是恒温恒湿的。照度被控制。红外线和紫外线被过滤。韩春阳的工作是维持这种精确。

过去十年，他穿梭于全国数百家艺术场馆——博物馆、美术馆、私人馆、拍卖场馆，甚至藏家的家——手持测光表，记录照度数据。这是一个建立在精确测量之上的工作，目的是让光线隐形。

“每一个展览都像是面对一个新娘，”韩春阳说，”我要让她在最隆重的时刻去呈现最好的自己。”但这种”最好”从来不是由他决定的。年长的观众投诉展厅太暗。策展人要求调整色温。藏家希望在家里的灯光和美术馆的效果一致。这是一个服务性的工作，他的角色是配合这些需求。

但绘画不需要服务任何人。

韩春阳学的是油画。大学之前是应试性的技法练习，进入专业院校后开始系统学习具象绘画。那些关于构图、透视、色彩关系的规则构成了一套完整的视觉语法。但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让他感到某种窒息。毕业后，韩春阳没有成为职业画家。他做过媒体人，采访艺术家和美术馆长，学习如何用语言组织对艺术的理解。做过策展人，调动资源，把不同的作品组织成有逻辑的叙事。这些身份都要求分析和阐释——把模糊的感受转化成可以被传达的观念。

绘画是他唯一不需要逻辑的实践。他的作品大部分偏向抽象，是一种自然而然生成的反应，而非刻意为之。他说自己想摆脱具象的影响。

内蒙古的草原塑造了韩春阳最早的视觉记忆。地平线无遮无拦，云层直接压在头顶。小时候，韩春阳会躺在厚厚的草地上，看天空的剧烈变化——一边是蓝天白云，一边是乌云密布，闪电击穿云层。这种景观不提供任何视觉的稳定性，只有一种被广袤吞没的生理感受。

这种经验在即将展出的作品中被转化成抽象的色彩关系。《海浪》的画面上方是汹涌的冷蓝色，下方是沉稳的暗红。韩春阳说海面像镜子裹挟着云层变化翻涌，它和草原是“那么的不同，又那么的相近”。

他把绘画过程描述为”一个点在向四周辐射”——在湖泊里，在海边，或是在太空里。这不是一个关于技法的比喻，而是一种身体性的想象。如果照明工作要求他成为一个精确的指挥者，控制每一束光线的方向和强度，那么绘画则让他成为一个消失的中心，只是释放能量，不去规定能量的走向。

工作室里的画布，有些刚开始，有些进行到一半。他说：”我们这一代人愿意呈现阶段性的东西，甚至每一分钟的东西都想要分享。”

《想象中的云》将于明年春天在上海叁柒贰叁美术馆展出。策展人慕容用葡萄牙诗人佩索阿的诗句来描述韩春阳的作品：”灵魂不知晓的东西，才是我最想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