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和作品

幸福的尤今

勾芍人

 

感谢执教于上海黄浦江畔的海外华文文学评论家邵德怀和香港著名作家东瑞,为尤今和我架起一座友谊之桥。尤今女士居于花园般美丽的岛国新加坡,我居于椰风沐浴中的海南岛。关山重重,隔海遥望,书信之外,她的作品成为我们思想和感情沟通的媒介。

在万劫不复的历史面前,人类多么渺小而苍白,一切物质、肉欲的东西终将经过历史长河的无情洗涤,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在生命的匆匆旅途中,唯有爱和友谊是永恒的。爱是不变的星辰,爱是尤今凝聚在作品中的每一个优美动人而寓意深刻的方块汉字。她用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去弹响缪斯美妙的琴弦,谱奏人世的欢歌,她用温柔独特的倾诉,唤醒无数沉睡的灵魂,给人以人生哲理的思考。

“没有恶人,只有受苦受难的人”(罗曼•罗兰),虽然是一句宗教意识浓重的话,有基督教人道主义的痕迹,但在尤今的作品中,这句话却得到积极的补充和注释。尤今的大量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她把笔触直接伸向生活的最底层。她用女性特有的细腻感情,去细心挖掘每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心灵,展开人物的主线,赋予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以善的心灵,真的情怀。尤今笔下描绘的人物有:《黄连的希望》中从越南偷渡去美国开酒铺的华裔青年,《鲜花与牛粪》中精神失常的男店主,《派送牛奶》中为姻亲筹款去美国定居而拼命打工的胡中仁,《完人》中的人妖台柱,《无奈的舞娘》中跳肚皮舞的马来西亚舞娘,《大马士革的诱惑》中纯朴忠厚的卖棉袄老人……她的笔端永远流淌着人性的光芒和爱的温馨。这芬芳洋溢的爱,不是海市蜃楼般虚幻,它是具体而实在的人间真情,无论是《钟表店的女孩》中傲慢无礼的女店员,还是《伙计与烧鸭》中对顾客大呼小唤的小伙计,都被尤今勾画出善良朴实的心灵,而使人深深理解甚至一洒同情之泪。这是艺术的魅力,这是作家豁达的人生观、世界观的坦露,也是尤今作品畅销不衰、沟通读者的不二法宝。

尤今的作品中,几乎俯拾皆是比喻。这些比喻往往出人意表而又恰如其分,贴切至极,且不乏哲理的启示。尤今娴熟地运用比喻这一中国传统式修辞手法,左右逢源,形成作品特殊的感染力,显示了她广博的知识和不同凡响的想象力以及创造性。这也是尤今作品艺术上的一个重要特色。

尤今在《冻》一文中这样刻画“冷”:它初而化为千只万只蚂蚁,放肆地爬在你脸上、身上,细细地咬你、叮你。你扫它,它不掉;你搔它,它不去。慢慢地,蚂蚁变成了刀子,狠狠地刺你、戮你,你这里那里全身都痛不可当。在《热》一文中描写“热”:天和地,都变成了一个大烤炉,你是烤炉里的一块肉,热气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烧你。热气熏你不熟,然而,它让你在痛苦中呻吟……。这一“热”一“冷”的对比,令读者不由置身其境,随她的描述而感同身受地产生强烈反应。她在《匕首》一文中勾勒“脾气”:脾气是匕首。这样的匕首,每个人都有一把。修养好的人,让匕首深藏不露,非万不得已,绝不亮出它。然而,涵养不到家者,却动辄以匕首作为保护自己尊严的武器——不论大事小事,只要不合乎他的心意,便大发雷霆,以那把无形的匕首,来伤人……。把脾气喻为匕首,既新颖独特,又给人生活的思考,真是精彩之笔。在《复活》一文中叙述她曾在沙地阿拉伯朝夕相处过的小木屋被烈火吞噬:此刻,火是张牙舞爪的狼。而小白屋呢,是羔羊,非常非常的无助。我仿佛听到它痛极而发出的嘶喊……。小白屋的无助和烈火的嚣张,一柔一刚形成强烈的对照,生动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对居住了一年多的小白屋的深切感情。

对于尤今的作品,我偏爱她充满人性和哲理,而又闪烁着爱的光辉的游记和小品文。这还因为这些作品所具有的又一重要特色,即拙朴文笔和真挚情感的自然流露。这也是尤今作品的最大艺术魅力。她在文中大量使用各种亲切感人、极富生活气息和人情味的语气词:“哇”、“噢”、“啦”、“唉”等等,形成作品与众不同的重要语言特色。正如评论家邵德怀先生所说,阅读尤今女性性度特征极其鲜明的作品,感到无比轻松和快乐。

台湾作家管管曾在《台湾十大散文家选集》一书的序中精辟论述道:“好的散文,必定是至情至性之文,好的散文必定是文如其人的散文,好的散文必定是有血有肉的散文。风格即人格,无赤子之心的人,写不出赤子之心的散文。质胜于文,虽拙拙笨笨,也是好文章。文胜于质,虽花枝招展,也不过搔首弄姿而已。”尤今的作品正是这样,是作家真挚高尚情感的自然流露。无唯美之技巧,无浪漫之感伤,无故作之深沉,无无病之呻吟,唯一拳拳赤子之心,作痛快淋漓之抒发;恰似一枝卓然伫立的清水芙蓉,在盈盈碧波中兀自散发着独特迷人的风韵。因此,尤今的作品既不“贵族”,也不“艺术”,但它却广泛引起社会各阶层读者的认同和共鸣。这印证了一句话: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艺术”。尤今在散文集《一盒首饰》的自序中也说过:“我不为文造情”。为文造情,便会成为文字的奴隶。

研读尤今的作品,还需要知道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新加坡虽然是一个华人占百分之七十之众的国家,但英语却是它的第一语言。而尤今在这个生长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女作家,能够一往情深地倾心于华文文学创作,这种精神实在是难能可贵。了解这一点,是十分必要的。当然,这并非说因尤今是新加坡作家,就降低华文文学的标准来认识尤今的作品。事实上,她娴熟运用华文这一具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工具创作并不比土生土长在华语国家和地区的作家逊色。这不禁使人对她的作品更加偏爱和钦佩。

尤今的创作热情是十分惊人的,华文创作已经成为尤今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份。她以积极的生活态度,勤于思考,笔耕不辍。她在《不眠丸》一文中写道,她的时间都是从睡眠中榨取而来的。白天,她尽职业妇女、家庭主妇、妻子、母亲的责任;入夜,她为自己追求的华文文学事业而尽责任。尤今从一九七八年出版第一部作品至今,已在新加坡、中国、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出版三十九本著作,一跃成为海外华文文坛走红的女作家。台湾、香港和大陆报刊纷纷为她开设专栏并推出个人专集。她的第一本游记《沙漠里的小白屋》还荣获新加坡全国书业发展理事会颁发的“华文最优秀作品奖”,且连出三版,畅销不衰。尤今还是新加坡用电脑创作的少数华文作家之一,现代科技的进步使她的创作如虎添翼,受益匪浅,她已有十多本著作是用电脑创作出来的。可以这样说,目前在中国大陆,还没有哪一位女作家能象尤今那样,在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全身心地感情投入,创造出如此丰硕的精神产物,如此楚楚动人的爱之诗篇。还可以这样说,尤今无愧于已经艰辛跋涉过的匆匆人生路,无愧于哺育她成长的伟大国家,也无愧于华文文学这一具有悠久历史、在世界文坛占有重要地位的灿烂文化。

尤今是新时代自强不息女性的象征。

尤今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尤今的幸福,源于对生活的热爱,源于她懂得如何艺术地生活。刚过不惑之年的尤今,怀着对生活的挚爱,以放任自在的心情、乐观豁达的心态,去看人生、体验人生、感受人生;然后,再以轻松无拘的笔调,写人生、反映人生、表现人生。尤今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林日胜是一位毕业于澳洲的工程硕士,现担任新加坡一家公司的工程顾问。良好的经济收入,为尤今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使她能以自由的灵魂去周游世界,拥抱世界。她每年教学之余的寒、暑假均到国外旅行,屐痕处处,深印在亚、非、美、欧、澳等近五十个国家。她富有传奇色彩的游踪,更使许多大陆作家惊羡不已。

生活中的尤今为人谦逊、诚恳,人缘、口碑甚好。她每天教学完毕归家,首先便是打开信箱,拆阅和回复世界各地友人信件,与每一位过从甚熟或未曾谋面的朋友娓娓倾谈,沉浸在友情的芬芳中。一九九零年底,她曾和丈夫及全家一行六人飞抵海南岛,作为期十天的旅游、考察。初抵的那天晚上,我接到报社同事转来她的电话留条,去下榻处拜访她。她穿一套泛白的牛仔衣裙,系一条宽边黑色腰带,潇洒不俗,雍容大度。透过那一副大框眼镜,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而善良的光芒。从她的身上绝然找不出名女人的做作和虚情,倒像一位端庄贤慧,性格温厚的老大姐哩!刚一坐下,她便取出不远万里从新加坡特为我带来的一大套《马华新文学大系》精装本馈赠我,我用手一提,哇,好沉好沉!心中顿感一股热流涌动,使我再次体会到友情的份量多么深重。为不影响她家人的休息,我们来到环境幽雅的金融大厦音乐咖啡厅听钢琴弹奏,在舒缓悠扬的乐曲中毫不设防地倾心交谈,直到夜深服务员催我们离去。在以后数天的接触中,她谦逊有礼,平易近人的言谈举止和睿智的思考,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如她的作品。在海南期间,尤今先后赴天涯海角、南湾猴岛、通什度假村等风景区游览,并深入僻远的黎族山村考察,对特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留下许多深深的思考。尔后她匆匆返回新加坡。很快,我便收到她挂号寄来的以海南岛风土人情为背景的精湛篇章。阅读这些我熟悉而又陌生、且数量颇丰的文字,我在心里暗暗赞叹:呵,好一个干净利落的尤今!

在我提笔写本文前,收到北京中国华侨出版公司代作者尤今寄来的新作《沙漠的噩梦》。在展读此书时,我在封底内容简介中读到编者写下的一段话:“在港台女作家琼瑶、岑凯伦小说热的高潮之后,让我们把新加坡著名女作家尤今的小说《沙漠的噩梦》奉献给青年朋友并预祝”尤今热”高潮的来临。”我非常赞同“尤今热”这一说法,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尤今充满智慧和爱之真谛的作品,会赢得越来越多热爱生活,追求青春、事业和理想的大陆青年朋友的认同、喜爱。“尤今热”,是完全可以预期的。

此刻,海南岛夜幕低垂,灯火阑珊;窗外,夜海温柔如诗。我起身踱出斗室,迎着扑面而来夹带南中国海熏人气息的夜风,遥望远在大海彼岸的岛国新加坡,仿佛看见尤今正端坐在心爱的电脑前,文思似潮,运键如飞地在谱写新的人生篇章……

且让我用这支笨拙的笔,向这位勤奋多产,令人尊敬,倾心于华文文学创作的异国女作家,致以椰风蕉雨的祝福,致以蔚蓝大海的敬礼!

一九九一年二月九日于海南岛灯火阑珊之夜

原载海南《特区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