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和作品

重庆诗人傅天琳因病去世,享年76岁

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原副会长、重庆市作家协会荣誉副主席、重庆新诗学会会长、《银河系》诗刊主编、重庆出版社编审、全国新诗(诗集)奖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傅天琳,因病医治无效,于2021年10月23日11时03分在重庆逝世,享年76岁。

傅天琳

 

今日,据西南大学教授蒋登科透露,傅天琳生病住院很突然,大半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她的病情和治疗情况,每次听到好转、稳定的消息都充满惊喜,充满期望。今年3月、4月, 在她病情稍微稳定的时候, 蒋登科还曾与她还一起去潼南、涪陵参加了活动。不过, 去潼南那次, 她在双江下车时站立不稳, 差点晕倒;去涪陵那次, 她随身携带着氧气袋。

蒋登科并不赞同她外出,但傅天琳说有些活动是她提议的,有的活动是她答应了的, 不能食言。据蒋登科说,今年七、八月份傅天琳出院在家期间,他们偶尔通话、留言,但可以感觉到她说话很费力,喘得厉害,说一句要停一下,喘口气再说。

傅天琳

 

同时,红星新闻记者采访到四川省作协副主席、《星星》诗刊主编龚学敏,对于傅天琳的突然去世,他感到特别难过,“此前去重庆参加活动,我听说她生病了,没想到走得这么快。在我心中,她是一位特别值得尊敬的诗人,她也一直生活在诗意之中。”

诗人曹东表示:果园诗人傅天琳老师,诗心永驻人间!

来源:红星新闻,2021年10月23日,记者:乔雪阳、 曾琦

傅天琳诗歌选

给母亲过生日

母亲,你早已不在世上

我跪在钟表的废墟上给你过生日

时针甩开它的小蹄子一路疯跑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都一百岁了呀

你把黑夜深深吸进自己眼瞳

留给我们的永远是丽日蓝天

你早已凌驾于风之上霹雳之上

一切屈辱与蹂躏之上。但是有了今天

时空就是一种可触摸的亲切物质

就是你重孙子手里这块酥软的蛋糕

  让我们回到三岁吧

让我们回到三岁吧

回到三岁的小牙齿去

那是大地的第一茬新米

语言洁白,粒粒清香

回到三岁的小脚丫去

那是最细嫩的历史

印满多汁的红樱桃

三岁的翅膀在天上飞啊飞

还没有完全变为双臂

三岁的肉肉有股神秘的芳香

还没有完全由花朵变为人

一只布熊有了三岁的崇拜

就能独自走过百亩大森林

昨夜被大雪压断的树枝

有了三岁的愿望就能重回树上

用三岁的笑声去融化冰墙

用三岁的眼泪去提炼纯度最高的水晶

我们这些锈迹斑斑的大人

真该把全身的水都拧出来

放到三岁去过滤一次

柠檬黄了

柠檬黄了

请原谅啊,只是娓娓道来的黄

黄得没有气势,没有穿透力

不热烈,只有温馨

请鼓励它,给它光线,给它手

它正怯怯地靠近最小的枝头

它躲在六十毫米居室里饮用月华

饮用干净的雨水

把一切喧嚣挡在门外

衣着简洁,不懂环佩叮当

思想的翼悄悄振动

一层薄薄的油脂溢出毛孔

那是它滚沸的爱在痛苦中煎熬

它终将以从容的节奏燃烧和熄灭

哦,柠檬

这无疑是果林中最具韧性的树种

从来没有挺拔过

从来没有折断过

当天空聚集暴怒的钢铁云团

它的反抗不是掷还闪电,而是

绝不屈服地

把一切遭遇化为果实

现在,柠檬黄了

满身的泪就要涌出来

多么了不起啊

请祝福它,把篮子把采摘的手给它

它依然不露痕迹地微笑着

内心像大海一样涩,一样苦,一样满

没有比时间更公正的礼物

金秋,全体的金秋,柠檬翻山越岭

到哪里去找一个金字一个甜字

也配叫成果?也配叫收获?人世间

尚有一种酸死人迷死人的滋味

叫寂寞

而柠檬从不诉苦

不自贱,不逢迎,不张灯结彩

不怨天尤人。它满身劫数

一生拒绝转化为糖

一生带着殉道者的骨血和青草的芬芳

就这样柠檬黄了

一枚带蒂的玉

以祈愿的姿态一步步接近天堂

它娓娓道来的黄,绵绵持久的黄

拥有自己的审美和语言

   窦团山问

谁最静

谁最从容,谁最沉稳

谁能在山水里一坐千年

谁仅凭一座星空几滴鸟鸣

嚼墨弄文

随身行囊要尽量的空

尽量的轻

谁舍得把功名、利禄

统统扔掉!谁舍得捣碎

捣碎自己的明月

捣碎词语制造的娴熟技艺

谁的心为石头而软

谁的血为杜鹃而红

谁的足趾生满云雾和花香

谁能走进拔地而起的窦团山

将旅途坦然悬挂于绝壁

谁能喝粗茶吃淡饭穿布衣

采四海朝露,获取天地间

绵延不绝的生命气息

谁愿做那棵千年黄连树,苦着

却枝繁叶茂

谁能还原一个唐朝诗人

   看书法

自李白以来

喝一滴月光即醉。醉过之后

必须借诗仙的一轮满月作砚

磨徽墨

铺宣纸

蘸桃花潭水润笔

接下来看你悬肘

看你挥动长锋狼毫,看一路醉步的书法

看纸上,啸声四起

看你手指的无限延伸

看你笔下的焦、浓、厚、湿

气、象、风、云

看你如何握住细微的一发千钧之力

看你最后一笔,若有若无

如何雅致地淡出

直看得洛阳纸贵宣州纸更贵

看书法的人更醉

   玻璃桥

峭壁如削!现在我就站在

峭壁之上的虚空里

腿软,恐高,小心脏几次跳出来

又几次被摁回去

只敢平视、斜视、远望

望对面悬崖,几疑上过琉璃釉

白太阳还在一遍一遍反复涂抹

微微发蓝、发青

有鸟飞过。其中一只己经两鬓斑白

脸上挂着与我相似的表情

它用叫声撞响石壁

就觉得是岩石在叫,一座天空在叫

白云轻盈如絮,一挂一挂

就觉得是从地里刚刚长出来的

树尖新叶如花,一团绒毛球球

就觉得聚集了一股蓬勃向上的气息

苍山如海!这个上午有多宽

我的心情就有多宽

最后,我将目光垂直放下,放下

放进谷底

人生何其不易

我还要看看自己的深渊

我为什么不哭

  我为什么不哭

你给了我哭的时间吗

我唯一的母亲,那么多母亲被掩埋

我唯一的孩子,那么多孩子被掩埋

我唯一的兄弟,那么多兄弟被掩埋

我得刨,加紧刨啊

我刨了三天三夜,还在刨

我刨了九天九夜,还在刨

就当我是那条搜救犬吧

从泥石里,从钢筋瓦砾里

从窄窄的生命的缝里,一刻不停地

我在和谁竞赛,我必须赢

我必须早一秒到达

早一秒,废墟里的太阳就刨出来了

我必须从自己的废墟起身

必须认识灾难

必须向黑色聚拢

没有路

我必须携带着自己的道路而来

犹如携带着伤口而来

天崩地裂

悲痛那么宽

悲痛是一种多么巨大的力量

大地突然间生出那么多感动,泪水,敬意

和照耀

我的爱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这样饱满

我必须是我家乡的春天

我必须是重新的花香

我为什么不哭,我能不哭吗

尤其面对一长排一长排

色彩明丽装满朗朗读书声的书包

尤其面对散落的课本

天堂里的白蝴蝶

纷纷起舞,像滔滔的翅膀

我能不哭吗

我还是不能哭

我得加紧刨啊

偶尔打个小盹

我也在用梦的爪子来刨

用大把大把的眼泪来刨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妈妈

我的盛开的花朵

我的蓓蕾

我的刚刚露脸的小叶子

你听见妈妈的呼喊吗

我把我大大小小的孩子弄丢了

妈妈的心撕裂了

从此你只能从树根,草根中吮吸乳汁

一切植物的,还有动物的乳汁

你要多多的吸啊,不要挑食

吮吸那些你不熟悉的

石头的,煤的,一切矿物的乳汁

妈妈也是才明白

有时,时间是不善的

挟持你,逼你交出体温

假如还能重来

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装回肚子里

你是我伤口里的晴天霹雳

整整一夜,不,整整一生

我都蜷缩在巨大的哀乐中

我的孩子

你能穿过石块,钉子和无边的黑暗

循着妈妈的声音摸到回家的门吗

我的孩子

不要哭

现在我们来玩捉迷藏的游戏

看谁最早捉到凌晨的第一株光线

天空的门永远不会关闭

快去吧去一个有光亮的地方

看啊天使选中了你的嘴唇

上帝搭乘你的翅膀起飞

我肉嘟嘟的干干净净的孩子啊

你一定要保持露水一样的晶莹

你已经独自扛起了一座废墟

你的坚强,勇敢,镇定

让群山低下头来

江河向你致敬

人生还有多少作业

孩子啊把你未完成的苦难交给我

你冷吗

妈妈正细心剪裁一小块一小块黑夜

作你棉衣的衬

你什么时候送信来

我会把遍地小花小草

当作你细细碎碎的鼻息

今天,妈妈在暴雨中高擎闪电

战栗着,克制着

用雪亮的一笔,为你写诗

你要记住我爱你我的孩子

  墓碑

我逆血而来

看望九百九十九座坟茔

我的天空呼啸着淌泪

满眼墓碑

赠我众多儿女的名字

母性悲恸无声

我怎能体会四月在这儿的残酷

怎能咀嚼红土和蕉叶的火焰

怎能抵御箭茅草异样的体香

这些年轻的墓碑

十八九岁的枪枝

像从土地长出的庄稼

刚刚拔节,灌浆

来不及收获就倒下了

我想,他们和它们

有如人的信仰和枪枝的宗教

已合为一体

共同的沉默公式和牺牲法则

讲出了夜是自己的

白昼属于花鸟

我站在巨大的伤痕里

阅遍天体和掩体

我听见灵魂附在耳边说

士兵,是短暂而不朽的亘古式枪枝

枪枝,是英俊而潇洒的亚热带型士兵

士兵在光荣的深处

枪枝在艰难的壕堑

相互拥抱,追溯彼此的起源

此刻,凝固的血

以新的平静汹涌

坟茔佩戴着新的露水和鲜花

为沉思而沉思

战争一身鲜红地流入苍翠

灌溉历史

无愧于最高的山峰

而我诗的坡度

始终难与痛惜平衡

万古青苍之下,哀乐轻抚

流水潺潺

我相信每块石碑都在倾听

  科罗拉多大峡谷

科罗拉多大峡谷

是科罗拉多高原

被科罗拉多河一刀一刀刻蚀出来的

最早的一刀

刻于十八亿年前

长达数百里的高原刑场

造就了地球最伟大的地质杰作

刑场的横切面

一座露天博物馆

不同年代的灿烂岩石发出凛冽之光

梦幻中的蝴蝶

强悍而脾气暴烈的鹰

疲惫的双翼垂悬

它们最终没能飞出峡谷的大门

这时谁还能说出身在何处

神把我领进峡谷,神却不见了

留我一人辨认来路

一句诗投向苍茫,没有回音

它远不如古老印第安人投出的一只飞镖

这时谁还能知道自已是谁

谷线最表层的石灰岩

距今也有两亿多年

人啊人啊连附着在岩石上的灰尘都不是

夜雾袭来

将巨大的科罗拉多峡谷轻轻抱起

随即,又一片岩石的意志开始松动

它的记忆穿越时空无限地沉默着延伸着

让我震撼直至恐惧

我只能掏出从中国带来的一群意象

跟随对面山顶的瀑布

冒着粉身碎骨的代价去突围

傅天琳,出版诗集、散文集、儿童小说集20余部。作品曾获全国中青年优秀诗歌奖,全国首届优秀诗集奖,全国第二届女性文学奖,《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星星》优秀诗歌奖,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已由日本、韩国翻译出版诗集《生命与微笑》、《五千年的爱》。

  (原标题《傅天琳最满意十首诗 | 我们这些锈迹斑斑的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