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和作品

缭绕在时光长河上的牧歌 ——胡桃诗集《时光的乌托邦》演绎的生命惬意

洪君植

读胡桃诗集《时光的乌托邦》仿佛走进牧歌悠扬的“敕勒川”,说到牧歌,我们不知不觉中想起那首荡气回肠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马平川的平原,绿草肥美,高耸入云的阴山仿佛就在眼前;碧蓝碧蓝的天空就像穹庐覆盖着山峦和草原,偶尔吹过来的清风轻拂郁郁葱葱的野草,在草丛中悠闲的羊群和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好一幅幽静邝美的山水油画。仿佛听到随着微风传过来的,时而悠扬,时而雄壮,时而婉转的草原牧歌。

对开始唱这首牧歌(暂且就当做牧歌吧!)的魏晋南北朝时期而言,敕勒川无疑是一处人间天堂,世外桃源。

公元184年汉灵帝时期爆发黄巾起义到隋朝的三百六十余年间,华夏大地战火不断,三十余个大小王朝早夕兴灭,城头的霸王旗不知道更替凡几,到处是断墙残垣和杂草丛生的废墟。人间炼狱不过如是。在这样硝烟弥漫的年代,人们还能唱出了像“刺勒川”这样优美的牧歌。

这首《敕勒歌》的作者是北魏和北齐交替之间的名将斛律金,他从血腥的战场中忆起草原上天野相接、水草丰盛、牛羊肥壮的游牧生活,即兴作《敕勒歌》,并带头领唱。这首歌让所有的将士怀旧故土而军心大振。《敕勒歌》也因此在军营中广为传唱,留传至今。

我们不难想象:从战火纷飞的中原,思绪回到敕勒川,当他看到绿油油的草原上悠闲自得地甩着尾巴吃草的牛马和雪白的羊群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当他听到悠扬回荡的牧歌的时又会是怎样的感伤?

碎碎念念这么多,想说的就是诗不仅仅是“言志”,还能承载更多的,也能承载更多,已经承载了更多。

承载,那一块沉重的历史

诗言志以外还能承载什么呢?我们先看一下胡桃在纽约 woodstock 给一部摇滚专辑写的歌词《古国》,时间在1996年——

斜阳夕照
红墙巍峨
琉璃瓦下的金秋
在风中千百世的传说
遥远美丽的古国

箭楼辉映
万顷暮色
笛声吹响寂寞
护城河静悄悄的传说
铁马金戈的古国

代代江山
时光流转
漫天伤情的烽火
已成为恋人的骊歌
梦里相思的古国

千秋历史
百代孤独
昨日碧血的黄花
掩盖着伤痕累累的故土
悄然泪下的古国

——歌词《古国》全文

这首歌词中我们看到很多“志”以外的或承载着“志”的东西。“红蔷巍峨/琉璃瓦下的金秋”包含“风中千百世传说”的栉比鳞次的家园;辉映的箭楼、吹响寂寞的笛声、护城河、铁马金戈是千万年铁血历史的交融;烽火中的伤情和“已成为恋人的骊歌”是硝烟中的浪漫。斑驳复杂和凄美和铁血交错却沉淀成“古国”的血迹斑驳的历史和沉闷灿烂的文化。历史天骄的文明古国几千年的历史在这首四连的歌词中跃然纸上,让人细品起来思绪翻滚,潸然泪下。这首诗颇有杜牧《赤壁》的风格——“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有厚重的历史与文化,“言志”并不空洞有一股贴近皮肤的生命气息。胡桃的诗诉说“言志”并不是空洞的口号或者高调的言辞,她在用具体的物相来“言”“志”。

不仅仅是沉重的文化与硝烟弥漫的历史,胡桃的诗的魅力更是在其题材的广度和轻描淡写的浓重。

当“黄昏像轻捷的浪花/降落在静悄悄的甲板”的时候,“我”看到的是白帆“驶进它赤红的港湾”,更看到船舷边“哀怨的双眸”;“当大海交付它的宽广和深沉”之后,无论是“思绪”还是人间“最沉重的悲欢离合”,都变得那么渺小(《傍晚,我们航行在海面》1984.8.6.)。你可能看到斜依在江桥栏杆,亦或是海边栏杆,或者是甲板栏杆上的少女少男,无论看到的是谁,随着诗句你逐渐沉入到另一种境界里去。这首诗给了读者很大的选择自由:单纯的风景画,热恋中的男女,或者是一种暧昧的暗示,激情过后的空虚。不管情绪也好,思绪也罢,都是从轻飘飘的傍晚的夜空开始走进意想不到的另一种境遇当中。如果再加上这首诗创作的年代,1984年的话,我们会走入到更多更深层次的思维空间:那时候恰恰是文革刚刚结束没几年,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候,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文化的沙漠”。

胡桃的诗明显的特征之一就是举重若轻,用很清淡的语言包装深刻的话题甚至是沉重的思考。《留给多梦的时代》其实是一首很深刻的社会观察诗。她这首诗的诗语很清淡。雨停了,在冰冷的棚檐下等了很久的分手,“闪光的一切/都装进了/彼此的书包/成熟,似乎很沉重//桥边,一个小伙子/用吉他在埋葬过去/河水是黑色的”。分手?和谁分手,仅仅是少男少女之间的分手吗?读完诗清楚地知道当然不是。和过去分手?和过去的自己分手还是和过去的幼稚和闭锁分手?“有一个小伙子/用吉他在埋葬过去”。从这首诗创作的1983年的社会环境看,吉他,大约于1975年左右兴起,盛行于1985年左右。小伙子埋葬的过去又是什么呢?是不是埋葬单一的生活方式,单调的娱乐方式,固定的生活场景……?“她把伞收起来了/收起了一个童话/天,晴了”。小伙子“用吉他埋葬过去”,“她”“收起了一个童话”,成熟了,“天,晴了”。这首诗是一种以诗为形式的“通过仪式”。从懵懂成长,从封闭(书包)走向开放,从庇护(棚檐)下走上独立的一种青春通过仪式。“天和街道,透明的/像被雨/冲刷过的心/棚檐下,我们/已经奇异地长大/雨停了”。经过这种青春通过仪式,我们终于“奇异地长大”了。“雨停了”再也不需要“棚檐”了,自由自在了,在草原上自由地放飞自我了(《留给多梦的时代》1983.5)。

某种意义上讲,历史也好,文化也好,都是从一个个的个体聚集交融后形成的,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么庞大,那么厚重。是个体的聚群相吸发酵融合的结果。从这个角度上讲各人的历程和感受也是历史和文化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无论是伟人还是平民。在胡桃的感官里,“春天与冬天/只隔着/昨天与今天”,“过去与未来/生与死/不过就是一瞬间”,“花开花落之间/爱与恨只薄成一线”。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三生三世,无论是漫长的登天之路还是崎岖的人生之路,回首遥望只不过是一瞬间——“如光普照 如影随形”,“彗星划过天空/生命仅是瞬间”。胡桃把“如幻泡影”,“白马过隙”表述的淋漓尽致。过程因人而异,总体上却是漫长而又沉闷的——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体验,“有人看见天使的翅膀/有人听见撒旦的声音”,不同的人对投射给自己的社会镜像“相信与怀疑”,结果大体一致:“只是思想的一瞬间/却决定着天堂与地狱的断崖”(《瞬间》2020.3.21.)。

诗,承载厚重的历史和文化,无论是谁都逃脱不了世俗的轮回,都烙印着岁月和时代的印记。

放飞,那一抹淡然的微笑

历史和文化还能不能吟唱悠扬惬意的“牧歌”?当然能!读胡桃的诗仿佛走进了蓝天白云,草原牛羊群的“敕勒川”,没有狂风呼啸,却微风淡定;没有暴风雪雨,只有惬意的牛羊。我们处处可以听到悠扬的牧歌,呢喃的细语,时断时续传来的遥远的呼唤。

假如十二月的星星
还会晶莹地闪烁出夜空
你会记起我
假如星期天的微风
还会唤起窗外的歌声

假如遥远的大海
还能激起心潮
你会记起我
假如一瞬间的笑靥
还会绽开一丝回忆

——《无题》1983.12.19全文

分明是少女美颜上盛开的一朵笑靥,是一首纯真无邪的童贞。星星在夜空闪烁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但“我”假设“你”记得我,假设你记得我,就有了周末的微风和窗外的歌声。“窗外的歌声”不就是牧歌吗?不就是情歌吗?遥远的大海激起的心潮,瞬间的笑靥和绽开的回忆。像情诗又不仅仅是情诗。八十年代这样的诗很容易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那时,我们刚刚开始走出所谓“文化沙漠”,还在远远地眺望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的文化绿洲的时候。无可否认胡桃这首《无题》有其特殊意义。这首诗读起来很明朗,它给读者以孩童纯真无邪般明亮的眼瞳,同时也有淡淡的、莫名的哀伤,“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我”还不知道“大海”能不能激起“心潮”,还只是一种茫然的假设和等待。据说人类最大的恐惧来自于未知,她的这首诗妙就妙在未知得恰到好处,假设、等待、茫然、哀伤而没有一丝恐惧。替代的则是纯真的明朗,无邪的期待。

微笑走进诗,给人绝对的治愈或自愈能力。胡桃的微笑不是挤出来的,更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理解和宽容为其源泉从心灵深处自然发散出来的。等到了晚上,“在我们相视之间/别点上蜡烛和沉默”“再听一次鸟儿的歌唱”,寂寞的冬夜也“在你的琴声里流过”。“相视”之间有了微笑,寂寞的冬夜也能在“琴声里流过”。有了微笑,有了温暖,自然熬过寂寞。“在无望的期待里/水仙将会微笑”。这个微笑就像在深冬寒夜里盛开的忍冬花,看起来凄美柔弱,骨子里却是等待与浪漫,逐渐走进相遇时候的理解。这种理解像歌声一样感染你我。理解就是微笑,理解了就可以自愈,理解是最有效的治愈方法(《致我们》1985.12.9.)。

有人说微笑是万能的,又有人说理解是无上的。美国作家F•H•曼狄诺提出了一个叫曼狄诺定律:微笑可以换取黄金。换句话说微笑是无价的。甚至有人用微笑作为公司logo挽救了濒临倒闭的企业。微笑和理解能换取黄金,春秋时期鲍叔牙和管仲的故事则是一个由衷的基于理解的微笑谋得一国,可谓千古奇谭。胡桃的微笑不是浓郁的茉莉花香,而是淡淡而清雅的菊花香——

风穿梭在树叶之间
编著秋天的盛景
如同那一抹嫣红
装点朴素的绿野和蓝天
荷花尚未开放
不见蜻蜓晶莹的翅膀
郊外的夏天
全盘在寂静中沉沦

等着东流水
载来江南的楼阁庭院
等着越洋风
飘来东方的海市蜃楼
那是我念想着的远方
编织的往事与乡愁
在纽约的夏天
汇聚成点点野菊的芬芳

——《夏天》全文

“穿梭在树叶之间”的风来回穿掇着尚未开放的荷花香和野菊的芬芳;“东流水”“载来江南的楼阁庭园”等待“越洋风”,遥远的故乡像海市蜃楼;我在纽约“编织”着“往事与乡愁”。“全盘在寂静中沉沦”的“夏天”,“穿梭在树叶之间”穿掇荷花和野菊的芬芳的不是“风”,本是“我”,主观的外化与客观的流入形成了诗体验的差异,这种差异又造成欣赏的落差达到放飞思绪,放飞乡愁和往事的诗境(《夕光》2019.12.21.)。其中有淡淡的哀伤,哀伤中又带着淡雅的期待。胡桃的思绪是跳跃的,从纽约跳跃到遥远的江南楼阁庭院,从夏天跳跃到秋天的盛景,从东流水跳跃到越洋风。有了这种跳跃,诗就活跃起来的,不是向内的死气沉沉,更不是向外的空空洞洞。

主观意象的投射让胡桃的诗更有内涵,客观镜像的映射给灰蒙蒙的内涵带入了生命的芬芳。比如《夕光》。“云飘舞成时光长袖”,“粉色的执着”,绽放着“记忆”等这种诗语颇有“暴力组合的味道”。所谓“暴力组合”也就是诗语的“陌生化”,非正常组合诗语让诗象看起来似是而非的以求原有的认知与新造的诗象之间产生落差以达到审美新体验的方式。胡桃非常娴熟地使用这种诗象的营造方式,在整部诗集里随处可见,毫无违和感。说明胡桃早在1980年代在诗创作上已经非常成熟。特别是此诗集里收集的诗大部分都是1980年代创作这一点上,非常难能可贵。遥想当年,朦胧诗还刚刚起步,新自由诗还没找到自己位置,口语诗更是还见不到踪影的时候,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作业。从现在往回看,胡桃的诗站在当时中国诗坛最前沿也不为过。

有了理解,微笑与包容,胡桃在诗以外作为一个客体内视自己的诗,淡然的眼神环顾噪音充斥的年代,呢喃地叙述那个躁动年代躁动的心。

淡然,那一袭青春的懵懂

人,或者是创作的心态和作品何以能够淡然?佛家有曰:无住其心!意即心不要放在或者不要执着于一物一事或者哪一方面上。不执着于一事一物或某种方面上,才可以从光怪陆离的现象中跳出来,由外向内,把美好与遐想投射到毫无情感的客观事物上,坚硬的时光和过去有了温度和性情而懵懂变成了烙印。

岁月被翻印成
一本无生命的挂历
被颤抖的手指撕成
一页页没有颜色的嘴唇
眼睛却更加闪亮
折成不能远航的船
没有翅膀的风筝
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舵手
屋脊上红毛衣 终于
让风吹成一轮夕阳
冬天朦胧地微笑着
在心中深深结茧

——《日子》1985.3.10全文

每个人的日子都是眼花缭乱的,很多时候人们被无休无止的琐事缠身不知如何自处,喧嚣的日常,在胡桃看来却不过是“翻印成”“无生命的挂历”,被撕成“没有颜色的嘴唇”,“不能远航的船”,“屋脊上红毛衣”,“在心中深深结茧”的“夕阳”。这首诗里我们看到在“风景外”默默地看着在红尘里忙忙碌碌人们,淡淡地叙述着这些尘世中川流不息的人们的日常。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尽心上》)说的是从空间上走出原有的境遇,从平面生活走到立体生活,随着从二维世界走上三维世界,不仅空间上,思维上有跳跃性的变化。走出来、跳出来了,才可以淡然。胡桃的《日子》是从生活琐事当中跳出来,在外边往里边凝视,所以如此淡然地表述生活的日常,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周边的。

当诗人的思维从平面思维上升到立体思维的时候,诗想跳跃形成审美的落差,给人以新鲜的诗歌欣赏体验。胡桃的《垂钓》是很有意思的一首诗。因为跳跃了、跳出了自己原有的思维模式,在自己之外旁观自己,胡桃从“星星落下银河”的瞬间能够听到“空寂的回声”,用“时光搓成悠悠的丝绳”,用“萤火垂饵”“钓起一个没有日落的黄昏”“古墙下不可忘却的静坐”。唯美的画面,在跳跃的思绪面前,给人以无可名状至美的诗歌欣赏体验。从星星银河,跳跃到回声是极其熟悉而又陌生的体验;萤火垂饵跳跃到黄昏,“没有日落的”。你以为用“萤火垂饵”钓起的是“黄昏”,胡桃却不然,她继续给人以惊喜“钓起的”不是“黄昏”,在“没有日落的黄昏”“古墙下不可忘却的静坐”!到这里胡桃把读者一步一步代入自己的节奏,带入自己营造的诗景之中。从星星和银河,让你听到貌似我们很熟悉的“回声”,这个回声不是我们已知的什么东西掉入水中的声音,“星星”掉落到“银河”的“回声”,多么美妙而又新鲜的一种体验啊。最后读到钓起的是“古墙下不可忘却的静坐”的时候,读者又被胡桃带入到另一种体验当中:用“萤火垂饵”和“时光搓成悠悠丝绳”钓起的到底是在“没有日落的黄昏”古墙下静坐的影子呢还是垂钓者自己呢?堪称不着痕迹的代入和不着痕迹的跳跃。胡桃的诗语始终淡然和平静。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意思就是说人们所能看到的都像梦幻,稍纵即逝的水泡和影子,就像早露和闪电,应该这么看待。佛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金刚经》),须菩提等等好多众生听了佛陀的话以后皆大欢喜,都信守,接受,遵守,履行。如此看来,人类从古代开始,也就是文明初始开始已经把具象的世界虚拟化了,梦幻泡影不是虚拟的吗?如露亦如电不也是虚拟化吗?稍纵即逝的“当下”是何其的虚无?

当“深色的季节过去”的时候,岁月像一张“钟情的网”只能“网住翻开许多页的心扉”。网住的“翻开许多页的心扉”又是什么呢?“满满一网的回忆”“悄悄滴流走了”。“心扉”是看不到摸不着的,悄悄流走的“时光”也是过去的,不存在的。人们始终想留下一些和自己相关的东西,想要“封冻住”时光,想要停掉“时针”,信箱锁上生的“锈”。剩下的只是沉默,什么都没有说也就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窗外的星星,“守约的日子”也“秘密地/成为星宿”。从生活的实际而言,星宿也可以说是虚拟的,不真实的(《网•日子•星宿》1984.11.15)。看起来有好多无奈,无奈的是我们的日常和生命正在无时不刻地虚拟化,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办法:过去的因为已经过去,我们无可奈何;未来还没有到来我们接触不到,我们也无可奈何;现实却毫不留恋地“成为星宿”我们更无可奈何。胡桃没有哀伤,没有悲戚,而是从旁观的立场上平静地注视,淡淡地描述,以诗独特的体验方式给读者以更多的时空感受和人与自然的共时与交融。至此生锈的铁锁,灰暗的沉默,流失的时光都有了鲜活的生命,成为闪耀的星宿,以至于让孔圣人都无奈慨叹的“逝者如斯夫”也有了温度和色彩。

冬季北方窗户玻璃上的冰花是花中最为冷冰冰的花。胡桃的诗里冰花是“背过的水墨”,是“倩影”,是给“因寒风低眉的枯枝”“几点夏天的笑意”的暖意;是北方“冬日黑白的黄昏”;是“我或她/不可多得的晴日中/铭心的记忆”(《冰花》1984.11.27)。

有一句话说得好: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走过经历过了,看得透了,走出来了,什么都可以淡然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说的是表象的接触,还没深入到事物的本质上去,看到什么是什么,还没有品味到个中三昧;“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说的是已经深入来了,透过表象接近本质或已经开始接触本质了。“看山还是上,看水还是水”这已经从具体物相和本质中跳出来了,走出来了,也就是佛家所说的“不被路边风景所左右”了。

胡桃走出来、跳出来了,冰花不再是冰花,是“铭心的记忆”;“记忆”不是记忆,是“冰花”。跳出来了,这时候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立的观点和思想,不被周边的舆论和环境所影响。所以能淡然。淡然在自己的外边看着自己,把自己变成一个客体。此刻的冰花还是冰花,此时的“记忆”还是记忆。同样的冰花和记忆,前后各自不同:一开始的冰花和记忆是表象的,没有接触到本质的冰花和记忆;最后的冰花和记忆却是看透表象以后,从事物中走出来后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透本质的冰花和记忆。到了这里,冰花已经不是冰花,而是灵魂的草原上随着微风悠悠传荡的牧歌(《冰花》)。

胡桃在自己心灵的广阔草原里放牧孤寂的灵魂,自己却为了自由的灵魂唱起了悠悠牧歌,你我的灵魂也成为在肥美广阔的草原上悠然自得地甩着尾巴眺望遥远的雪山的牛羊。

收藏,在那一段悸动的年代

诗歌除了以其艺术性文学性而具有的审美功能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用就是它的“记录性”。《楚辞》里,我们便得以完善中华文明初始期的许多神话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史实;因为有了《雅颂》我们更能详细的了解到文武王的功德,波澜壮阔的东西周时代的历史;因为有了《风》我们更多的了解当时吏治的现状和平民的喜怒哀乐。

诗《记录》的不仅仅是历史的印记,更多的是个人的心路历程。风起的时候,无论是汽车还是行人,都模糊渐远,发黄的信笺和微笑一起落满灰尘。“你我之间”其实一步之遥,但那一刻的踌躇,却成为了“最后一瞥”,“我笑了/让风去叩你的门/还是走吧/明天”(《流逝》1983.2.16)。彼此心照不宣,一切在不言中,很潇洒。这恰恰是不可逆的瞬间,胡桃“记录”下来。无尽的思绪发酵成一首懵懂的诗成为夹在书册中的一片枫叶,让瞬间成为永恒。

50,60后出生的人虽然没经历过战争和生灵涂炭,不过在心灵和文化社会层面上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和变化。刚出生就经历反右运动和三年困难时期,刚度过难关紧接着是文化大革命再加上上山下乡运动,好不容易熬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大批知识青年返城,就业难,隐性失业,刚刚尝到改革开放的甜头就取消了毕业分配,接班就业,福利分房等社会福利,好不容易就业熬到五十多岁,又遭遇了集体所有制企业和国企大批下岗浪潮。这一代人,经历过因为谈恋爱挨批斗,因为穿喇叭裤写过检讨书,因为唱港台歌曲受过批评教育。从这个层面上讲,“流逝”中那一步的踌躇难能可贵,那让人看到“最终的信念”的“最后一瞥”多么的让人悸动,战栗。

当我们静静地读胡桃诗的时候,我们会不知不觉中走进那个充满激情而又迷茫,混沌的时代,那个时代不是少男少女的懵懂,是社会位面的懵懂,文化层面的青涩,文学领域的稚嫩。而胡桃的诗以其青涩、稚嫩、懵懂、淡雅的诗语,徐徐地切开了裹包着心灵的那一层薄膜。

无论是青涩还是悸动,光影始终是让人万般无奈地“逝者如斯夫”,而人们面对世间的有为法,无论是如梦幻泡影,还是早露闪电,总是要在红尘中各走自己的路。“岁日是我们双眸中/一条无标记的线”。没有标记,没有边际,在尘世虚幻的世界里变成虚拟的世界,从光怪陆离,“闪光的履历”三个维度的立体空间,缩成两个维度的平面,再从平面编成一条一个维度的线。然而,年轻的执着是最强大的力量,他们“循着太阳的光影”“走向一起”。他们“穿过雾霭/目光中消失了青青的童年/成熟/凝注了激情的语言”,他们坚信“有一天,我们/会找到重合的焦点”(《无题》1983.1)。于是我们读到了那个时代少男少女的彷徨,期盼,踌躇与坚毅。

纵观这里收录的八九十年代的诗,我们从中看到那个时代青春的激情与坍缩,可以读到缩小版的时代映象与时代青春男女的心路历程。

当牧歌传递光阴的元宇宙时

在人生匆匆百年中,无视岁月的只有人类的心灵。胡桃诗集《时光的乌托邦》是一部一个时代的心路历程,简化版的社会心灵地图。胡桃的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新颖的诗语组合,给读者带来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在作诗方式上胡桃举重若轻,清雅的诗语包裹沉重的时代思考和社会反思。在视角上跳出自我的主观,从客体的角度去表述诗境,看出她的诗大部分都是从第三者的角度叙述。

人生何以惬意?不住于外物,看透而不渲染,曾经沧海过却不为“水”。

胡桃做到了。

2022年10月25日